列車發出刺耳的磨擦聲,終於是停靠了。
人魚之森。
劃了靠窗位子的阿爾弗雷德顯得有些興奮。不為別的,『人魚之森』這個站已經近五十年沒有停靠過任何一班的列車。
因為,與其說是森林,不如說這是一個墳場──人魚的墳場。也只有當有人魚即將逝去時,列車才會停靠。一面心不在焉地聽著列車長的警語,阿爾弗雷德一面掏出了裝在袋子裡的相機,將鏡頭對準了窗外無語的石柱。
曾經,這些石柱都是人魚。他們在此逝去,並等待著下一次甦醒的機會。雖然它們不語,但它們身上的配飾卻是研究仙后座文化史的最好材料。又按了幾次快門,阿爾弗雷德調整了一下位子,以便將那稍微有點距離的石像作側拍。
「不好意思。」
阿爾弗雷德回過頭,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停在了他的位子邊,並伸手比了比他為了方便而隨手放置相機套的位置。
「這是我的位子。」
「抱歉。」
阿爾弗雷德趕忙將東西拿了下來,一面用餘光打量起將行囊抱在懷中直接入座的人。對方似乎很疲倦,入座後連頭上那頂黑色大禮帽都沒來得及拿下來就睡了。注意到這點,阿爾弗雷德也就更加肆無忌憚地觀察起對方……禮帽上所纏繞的那朵半枯的藍色玫瑰。
維妙維肖,栩栩如生,瓣上的水滴像是隨時會自帽沿滴下來。不過重點是這個裝飾太過眼熟,好像在哪看過……。
愣了一下,阿爾弗雷德迅速從自己包包裡找到那本厚重的論文,準確無誤地翻到他想要翻到的那頁。
「果然沒錯。」是屬於蘿莎希安王朝,貴族的陪葬品。
他忽然覺得車內的冷氣有點強。
應該要早些發現的,作為人魚墓地的“人魚之森”,為什麼會有乘客上車啊!?
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掌心有點濕,並認真思考起要不要試著把身上的十字架項鍊拔起來丟在對方身上試試看。
……對了,背包裡好像有馬修塞的一點據說有驅魔功效的藥草。
對方微微笑了起來,拿下了自己的帽子,碧綠色的眼眸裡寫滿笑意。
「我還活著,這點你並不需要去懷疑。」
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發熱。像是沒察覺阿爾弗雷德的困窘,男子若有所思的偏著頭。
「你是……考古學家?」
「還不到考古學家的地步啦……」阿爾弗雷德搔搔頭「不過有點興趣就是了。」
「有個能熱衷的事是好事。」對方依舊笑著,將帽子朝阿爾弗雷德遞了過去。「你是在看這個吧?」
迫不及待地接過帽子,阿爾弗雷德先是從自己上衣口袋裡掏出了量尺。「花的直徑是七點五公分啊……」與印象中不符合的數字讓阿爾弗雷德皺起眉。
亞瑟‧柯克蘭歪著頭看著他身邊的男孩,他已經很久沒遇到可以一眼就將他舊時身分辨認出來的人類了。
偽物的藍薔薇,是高貴的身分也是他的枷鎖。所有見證了那位白薔薇王女逝去的人都受到了詛咒,即便是已經乘著海風到這個星球的另一端的他也一樣。
他又再度回到了這裡。
列車的氣笛再度鳴響。但是這回它的行進並不那麼順利,才起步沒多久,就又停住了。
該死!亞瑟暗自咒罵著。他來到這裡時就發現到不對,不知道是白薔薇王女臨死的怨氣抑或是此刻被他揣在懷中的“紅薔薇之心”的關係,這些人魚的軀體雖然靈魂已在彼岸沉睡了,但軀體卻仍有著脈動。
就像傳言中的那樣,等待著誰來喚醒牠們。
「哇喔!這是什麼?好酷!」
聽到自己身旁的驚嘆,亞瑟下意識地轉過頭。他鄰座的乘客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把車窗推開,先不提被推開的車窗把兇猛襲來的藤蔓截斷的事,具有充分好奇心的男孩把逮住機會鑽進來的、異變的人魚的頭扭了下來才是讓他感到瞠目結舌的。
「所以,」阿爾弗雷德將手上那開仍猙獰的咧開嘴的首級提到眼前仔細觀看。「這能夠帶回去當紀念品嗎?」
「……不怕詛咒的話你可以帶回去。」說完,亞瑟就從他掛在手把上的枴杖裡抽出細刃刺穿了那顆張嘴欲咬來的頭顱。
「你不覺得好像太安靜了?」阿爾弗雷德乾脆地放開那顆此刻已經串在亞瑟細劍上的頭顱,打量起周遭的環境。「其他人都不見了喔?」
「只是障眼法而已。」亞瑟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然後才後知後覺的頓了下「你為什麼還在這!?」
「我的座位在你旁邊啊?」阿爾弗雷德困惑的歪著頭。「不然我能去哪呢?」
「呵。」
瞥到窗外一閃而過的紅色衣角,亞瑟忍不住咒罵。
「法蘭西斯你個女裝變態!不要妨礙我!」
「吶、」被稱作法蘭西斯的人安穩地坐在已然停止一切動作的藤蔓上。「還給我吧,小亞瑟?」
「作夢去吧!」亞瑟把那顆頭顱扔出窗外後,也跟著翻出了車窗。「你明明知道,要讓白薔薇王女回來,心臟是必要的!」
法蘭西斯沒有閃避,任憑細劍刺穿他的胸口。「……為什麼呢?你的罪惡感總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干你屁事!」亞瑟的回應是一根中指。「還有,快點給我恢復原狀!」
「知道了,這次就先這樣。」法蘭西斯意有所指地朝阿爾弗雷德的方向點了點頭。「哥哥跟你不同,不喜歡把不相干的人扯進來。下次……」
「下次老子會把你的本體一起滅得乾乾淨淨!你給我洗好脖子等著!」亞瑟氣憤的截斷了他的話尾「有種不要用幻象出現啊!」
「那麼、」法蘭西斯往後飄移,在虛空中朝著兩個仍醒著的人躬身行了個禮,戲謔地。「我會在最初的地方恭候兩位大駕。」
「你算術有問題嗎?」亞瑟翻了翻白眼。「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我一個。」
「這是紅薔薇的預言。」法蘭西斯將食指底在自己唇上。「你,甩不掉他的。」
「去死!」
「再不回去的話,幻象要解除了喔?」
咬咬牙,亞瑟轉身回到了列車之中。如同法蘭西斯所宣告的,沒過多久列車的汽笛聲又再度鳴響,原本在位置上的人又重新出現,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阿爾弗雷德抓著那頂大禮帽,看著鄰座的乘客一臉欲言又止。亞瑟翻了個身,明顯不想多作解釋地支著頰假寐起來。
穿越銀藍色的星空,很快的,人魚之森也成為了眾多光點之一。列車很快地到達了下一個城市,搖搖晃晃地再度停下。
車上的乘客三三兩兩地下車了,坐在他身邊地乘客也不例外。等到對方下車後,阿爾弗雷德才發現對方的帽子仍捏在自己手上。
「嘿!等一下!」阿爾弗雷德將頭探出列車的窗口,手裡則是抓著那頂被對方遺留下來的大禮帽,大聲地問出剛剛沒能問出的問題。「帽子先生,你是魔法師嗎?」
亞瑟停了一下,回過頭,然後用他的手杖勾回了自己的帽子。面對對方殷切的目光,亞瑟微微一笑,朝阿爾弗雷德欠身行了個禮。
「當然不是,我是亞瑟‧柯克蘭。」亞瑟抬起頭「只是個尋常不過的骨董商。」
騙子。看著對方瀟灑的背影,阿爾弗雷德很想大聲反駁,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完全發不出聲音。
……亞瑟‧柯克蘭嗎?蘿莎希安王朝時期骨董的擁有者再加上對方的人名,他可以將搜索範圍縮小許多。
「等著看好了!」阿爾弗雷德暗自下定了決心。下次見到對方時一定要從對方口裡得到解釋,關於這趟不尋常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