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白

冷，好冷。

冰冷的雨打在他身上，像是針一樣刺痛了他的神經。安東尼奧勉強睜開眼。他慣用的雙手斧斷在不遠處，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有著一方殘破的王國旗幟。

他傷得太重，連站起來都有困難，卻還是掙扎著爬到了旗幟邊。旗幟下，他的同袍死睜著眼不肯睡去，安東尼奧將手掌覆在對方眼皮上。

他想，他應該很快就能再度見到那些與他一同奮戰到最後的同袍們。

只是，他該如何告訴他們，他們早已被國家所捨棄。

不過是無足輕重的棄子罷了。

「你還要往前走嗎？」攤販的大嬸將包好的麥餅遞給他時，一臉擔憂地開口。「前面沒有村落欸？」

廢話！我當然知道！羅馬諾這樣想著，臉上卻還是一副純真的笑容。「真的嗎？可是老師要我去德斯勒幫他收集藥草，我也沒辦法啊！」

「德斯勒？」旁邊賣桃子的大叔也湊了過來。「那裡不是淪為戰場了嗎？小兄弟，你還是別去了吧！」

「戰爭不是結束了嗎？」羅馬諾歪著頭。「不是還和東國簽了什麼什麼條約的……」

「可是還是很危險啊！而且東國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到現在還沒派人去收拾戰場，就這樣讓他們的軍人曝屍荒野……」大叔故作無事地大笑起來。「說不定那邊還會出現死不瞑目的幽靈喔？所以還是別去了吧！？」

「我知道了。」羅馬諾笑了笑。「謝謝。」

出了村子，羅馬諾毫無猶豫地往剛才討論熱絡的地方走去。戰場、鮮血與怨氣，這不是培育曼陀羅最好的地方嗎！？思及此處，他忍不住揚起大大的笑容。

看樣子，是不會空手而回了。

雨後的戰場血的氣味已經有些淡了，但空氣中卻瀰漫著令人反胃的、腐敗的惡臭。他的小毛驢走到戰場邊緣後就不肯再前進，羅馬諾扁著嘴，將鞍繩繫在一根只剩半截的旗桿上後就獨自走向戰場的中心。

看著地面上那些空洞的眼窩，羅馬諾並沒有太多感想。只是一再的在那些屍體附近翻找著他心心念念的青綠。越往前走，他繫在腰間的鈴鐺就響得越大聲，他愉悅地向前大步邁進，最後停在了一句屍首前。

一支細小的枝枒從屍體未曾瞑目的眼窩鑽了出來。

羅馬諾蹲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後一鼓作氣地將它拔了出來。那株植物詭異的動了下，羅馬諾趕忙在它發出足以致命地尖叫生前把它塞進了施了魔法的瓶子裡。

「看樣子這裡沒有其他株了呢……」皺起眉，羅馬諾按著在他把那株曼陀羅塞進瓶子後就陷入沉默的鈴鐺。「算了，一株也就很夠了。」

他循著原路回去，卻在途中不小心踢到了一隻腳。正想咒罵出聲時，他看到了絆倒他的那隻腳的主人緩緩的睜開眼，嘴巴幾度開闔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又再度閉上了眼。

「怎麼辦呢……」羅馬諾跺回對方的頭邊。「現在到底該補你一刀還是把你拖回去好呢？」

清醒時，視線還有些模糊。安東尼奧閉上眼，然後再度張開，這次視線清楚多了。他看清周遭的擺設後忍不住皺起了眉──簡單的木頭桌椅，收拾得乾淨的屋內以及仔細紮好的木頭跟草根，一切都與他闔眼前所見到的不一樣了，但不論他怎麼想，都想不起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正當安東尼奧處於混亂的時候門被推開了，接著一個身影捧著一盆水走了進來。那人看了一眼正掙扎著想起身的安東尼奧一眼後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不要掙扎了，乖乖躺回去吧！」

「你、」安東尼奧聞言掙扎得更厲害了。「你是誰！？」

羅馬諾見狀翻了翻白眼，把水放在桌上後便朝著安東尼奧走去。接著，在床邊坐下的他毫無預警地就往安東尼奧身上的傷口按了下去！

「啊！」安東尼奧發出慘烈的叫聲。

「還知道痛啊？」羅馬諾一邊說一邊把滲出血絲的繃帶換下。「你是這樣對救命恩人說話的嗎？道歉！」

形勢比人強，安東尼奧只能乖乖道歉了。沉默了好一會，等到羅馬諾幫他換好藥了，安東尼奧才再度開口：「……這裡是哪？」

「我家。」羅馬諾停下收拾繃帶的手，偏頭想了下。「不過你大概不是想問這個……安瑟頓。」

安瑟頓！安東尼奧瞪大了雙眼！安瑟頓！？西國的魔法之都！？

「害怕？」羅馬諾笑了起來。「上戰場時就不害怕？」

「也害怕啊。」安東尼奧深深吸了口氣，待自己平穩些後才咧開笑。「怕戰敗、怕死……也怕被王背棄。」

看著安東尼奧帶著些許落寞的神情，羅馬諾幾乎可以肯定東國王子與將軍不合，利用戰爭將眼中釘除去的傳言屬實了。或許是同情，也或許是因為後院那些柴火他每次都要劈上個老半天，羅馬諾對安東尼奧開口了：「那麼，尊貴的東國將軍，要不要當我的學徒呢？」

看著安東尼奧驚訝地瞪大雙眼的樣子，羅馬諾突然覺得什麼理由都不重要了。所以，他又重複了一次：「成為一個魔法師的學徒。」

在那個小小的魔法師的照料下，安東尼奧很快就康復起來，只是……

「砰！」

幾乎是在苦艾的汁液滴進試管的同時，羅馬諾就張開了防禦的魔法陣。等到煙霧散去後，他才有些無奈地走到灰頭土臉的安東尼奧身邊。「將軍大人，這是你炸掉的第12支藥劑，有這麼難嗎？」

安東尼奧搔搔頭。「……俺覺得俺快抓到訣竅了。」

「但是，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讓你試了。」年輕的魔法師，很悲劇的發現自己收了一個完全沒有魔法天賦的學徒，對方甚至連最簡單的安眠水也調不好。但面對一個滿臉挫敗的人，他也不忍再多說些甚麼苛責的話。羅馬諾抹了抹臉。

「……你先去把屋外的迷迭香收進來吧。」

走出屋外，安東尼奧先是聽從魔法師的吩咐把迷迭香收進屋內，接著才走向屋後。

那裏有一塊綠意盎然的藥草圃，要說這些日子最讓安東尼奧得意的是什麼，大概就是從羅馬諾那接手的這塊原本呈半荒蕪的藥圃了。想到羅馬諾那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安東尼奧還是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曾經，他以為手中的戰斧就是他的一切。曾經，他以為安瑟頓居住的都是邪惡的異教徒。然而在他受傷後，他的世界有了180度的大轉變。安東尼奧看著自己沾著土的雙手，其實，他所失去的也沒那麼多。

他還有一個願意包容接受的他的魔法師呢！

在屋內等了許久卻沒聽到屋後聲響的羅馬諾最後按捺不住的推開了門：「你一個混蛋學徒難道還要我等你吃飯嗎！？不要再玩那些花花草草了！」

沒反駁那些花花草草是他重要的藥草，安東尼奧只是咧開了嘴：「來囉！」

看著桌上的早餐，羅馬諾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當初收的是學徒還是長工。想起安東尼奧悲劇的魔法天賦，羅馬諾還是忍不住一陣哆嗦。將自己打理好，用過早餐後，羅馬諾踏出了自己的小屋。不意外地，安東尼奧又蹲在屋後的藥圃打理那些花花草草。

聽到跫音，安東尼奧回過頭給了羅馬諾一個笑臉：「早啊。」

羅馬諾這時又覺得自己剛剛的懷疑很是多餘。落難的將軍大人在魔法之都適應良好，這不就夠了嗎？而且……

「陪我出門採買。」

他還多了個心甘情願且自動自發的駝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