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俐落地剝皮,生火,皇甫瑾在聽到身後一連串的足音後才轉過頭,略帶不滿地開口:「阿悅,妳也太慢了。讓妳打個水妳跑回洛陽了……嗎?妳長槍上掛著的那是甚麼?」
秦悅回頭看了一眼。「水浮屍。」
「屍妳個大頭!他在動!」皇甫瑾緊緊地盯著在槍尖上搖晃的布包。「秦悅,妳別動!」
「嗯?」秦悅又晃了一下,然後就立刻被緊張兮兮的皇甫瑾抓住。皇甫瑾小心翼翼地取下布包,將它掀了開來,後頭露出了一張被悶紅的小臉。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小娃娃掙扎了一下然後就放聲大哭了起來。
「乖乖~。」皇甫瑾抱著小娃娃晃了起來。秦悅看著皇甫瑾熟練的動作好一會,猛然朝小娃娃探出了手
「公的。」
「秦悅妳可不可以有點女人的樣子!?」皇甫瑾將娃娃護在胸前。
「女人的樣子是甚麼?」秦悅撥了撥瀏海。「不要以為多了那二兩肉說話就能比較大聲了。」
「至少別一出手就摸他胯下!」
「總是要驗明正身的……怎麼辦?帶他回府?」秦悅轉身走向火堆。「先說,我不帶小孩。要不到洛陽時送上少室山好了?」
「……萬一這孩子將來有意中人會恨妳的。」皇甫瑾皺著眉苦笑。「阿悅,妳可撿著了個大麻煩。」
秦悅回過頭看到皇甫瑾從襁褓之中掏出了一塊令牌,她瞠目結舌的聽著皇甫瑾繼續說了下去。
「是唐家堡的娃娃。」
好在經融天嶺一役後府內對於巴蜀已非全然陌生。皇甫瑾一面聽著大夫交代著需注意的事項,一面想著要怎麼從認識的唐門弟子那套點口風,免得娃娃一送回去就沒了性命。
正當皇甫瑾想得出神,早早放話不帶孩子的秦悅拿來了揹繩就把娃娃捆在他胸前。
「……阿悅,作啥呢?」
「咱們已經擔擱不少時間了,趕緊回去。」秦悅看著皇甫瑾揹著孩子的樣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東都帶子狼!」
「妳笑屁!」皇甫瑾忍不住對著秦悅大吼出聲。他懷裡的娃娃卻因此而嚇得大哭起來,弄得皇甫瑾一陣手忙腳亂。
看著忙著哄孩子的皇甫瑾,秦悅最後還是沒能忍住:「果然是娃娃奶多了,奶出心得了啊,皇甫爹爹。」
「……秦悅,閉嘴,就當我求妳。」
回府沒多久,唐門就來了人。軍師把皇甫瑾跟秦悅叫去問了些話,壓根沒看到那慘況的皇甫瑾只能全程低頭研究那紅地毯編織的方向。好在,不久軍師就發現他的窘迫,說了幾句嘉勉的話便讓他退出了秦王殿。
「呦皇甫!還沒死啊?」
才剛踏出殿外,皇甫瑾就聽到了熟悉的招呼聲。他循聲望了過去,便見到那個與他相熟的唐門弟子穿過廊道朝他走來。
「你們唐門都這樣問候人的嗎?」皇甫瑾沒好氣的抬起一隻手想往唐千舟頭上招呼過去,卻聽得一連串的機關響動聲,他往唐千舟身後望去才發現唐千舟此行並非獨自一人,還帶了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唐門姑娘面覆寒霜,手中機關瞄準的對象正是他。
「好了,千帆。」唐千舟回頭拍了拍唐千帆的頭。「師兄同皇甫叔叔鬧著玩呢!」
唐千帆遲疑了下,然後才收起了千機匣。
唐千舟轉回頭。「我還以為你會反駁呢。」
皇甫瑾摸了摸鼻子。「我若早些成親,孩子也該這麼大了。」
「可惜你到現在還是隻單身汪。」
「找死!」皇甫瑾大笑著朝唐千舟一腳踹去。「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一隻小巧的手從唐千舟後頭伸了出來,握住了皇甫瑾的腳。皇甫瑾一愣,連忙把腳縮了回來。但他的靴子卻沒跟著腳一塊回來,皇甫瑾一臉尷尬地赤著一隻腳看著唐千帆手上的靴子。
唐千舟倒是沒有分毫動搖。「千帆,把鞋還給皇甫將軍。」
唐千帆看了唐千舟一眼,靜靜地走向前,把手中的靴子遞出去。
皇甫瑾慌忙接過靴子穿了上去,穿戴好之後心裡才踏實了一點,他看了一眼唐千帆。「你師妹?」
「是啊。」唐千舟把唐千帆推向前。「小師妹剛出師,我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他話沒說完就讓走近的傳令兵打斷了。「俠士,軍師請您入內一談。」
「我還得回營報到呢,你忙。」皇甫瑾擺了擺手,然後邁開步伐往天策大營的方向走去。然而他走沒幾步就又退了回來,他搔了搔頭,自藥囊掏出了傷藥敷在唐千帆手上。
「軍爺,你這般體貼怎麼還沒好人家讓你嫁了?」唐千舟竊笑了起來。
「閉嘴!」皇甫瑾在唐千帆手上仔細打好了結後才抬頭狠狠瞪了唐千舟一眼。「走啦!晚上去喝一杯!」
「知道了。」唐千舟轉身跟著傳令兵往秦王殿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路才發現身後沒有人跟上來。他疑惑地回過頭,卻看到自家小師妹抬起手腕,看著手背上的結不知道在想些甚麼。唐千舟微微皺起眉,看了一眼皇甫瑾離去的方向,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千帆,該走了。」
唐千帆沒有回應但卻默默地跟了上去。唐千舟有些頭疼……造孽啊皇甫瑾。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於皇甫瑾連他嘴裡啃一半的燒雞掉在桌上了都沒發現。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的調職令怎麼在你手裡?」
「順便嘛。」唐千舟抽了雙筷子,把掉在桌上那半塊燒雞扔回皇甫瑾碗裡,然後才替自己斟滿了酒。
皇甫瑾瞥了眼在唐千舟身側落座的唐千帆,嘆了口氣,又叫了壺茶。接著雙手在自己褲子上擦了擦,然後才接下了唐千舟手上的調職令。
「靠!?天殺營?」皇甫瑾這一看差點沒跳起來。
「冷靜。」唐千舟用剛拿過雞腿的手拍了拍皇甫瑾。
注意到周遭目光的皇甫瑾收了聲,又仔細看了次那張調職令。而後擰起一雙濃眉,咕噥著:「……老子這輩子沒做過暗殺的營生。」
「放心。」唐千舟唇畔盡是掩不去的笑意。「我小師妹會幫你的。」
唐千帆看了唐千舟一眼,仍是沒有作聲。皇甫瑾則是毫不客氣地質疑道:「她不是剛出師?」
「再怎樣也比你強。」唐千舟一派悠閒地晃了晃酒瓶,然後又叫了壺酒。
皇甫瑾噎了噎。「……我怎麼就覺得沒那麼單純呢?」
「錯覺。」唐千舟朝他豎起一根手指。「你酒再多喝點就不會這麼覺得了。」
皇甫瑾又看了看一旁安靜吃菜喝茶的唐千帆。人家姑娘都沒說甚麼了,他也不好再囉嗦,也就將那滿腹的牢騷吞回肚裡。
這是她出師後第一次進行與天策府合作的任務。原先她不明白師兄為何要向天策軍師舉薦由皇甫瑾出任這次的任務,但這一路走來,唐千帆也明白了不少。皇甫瑾性子熱絡,走到哪都能迅速跟當地人打成一片,要在不驚動朝廷的情況探查西南情勢,他的確是不二人選。
皇甫瑾撿完柴火回來看到唐千帆閉著眼窩在火堆邊,頓時湧起了一股愧疚感。若非他在南韶營地多耽擱了那麼多時間,或許今晚就能在鎮上落腳,而非夜宿野林。
他將回來的柴火分成了兩堆:乾的適時添入火堆之中,而濕的則在火邊排開烤乾。做完這些事後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唐千帆,只覺得對方纖細似乎正微微顫抖著。他想了一下,才走向唐千帆。
長年習武的唐千帆早已察覺到了身邊動靜,但仍是閉著眼等著看對方想做甚麼。出乎意料之外的,一件仍帶有餘溫的披風蓋住了她。她還沒能反應過來,就聽到腳步聲右移動到了火堆對面。唐千帆摟著披風,突然覺得有點鬱悶。
皇甫瑾待她如親妹,或是親女。
思及此處,唐千帆覺得心像是被針輕輕刺了一下,閃過了幾乎察覺不到的微疼。
隔日醒來時,比她更早醒來的皇甫瑾早已不見蹤影。唐千帆皺著眉,將昨天皇甫瑾說過的話回想了一次,但卻仍是對皇甫瑾的去向毫無頭緒。
突然,她聽到了水花濺起的聲音。唐千帆穿過樹林,就看到林後有一座不小的湖泊,而皇甫瑾卸去護手腿甲立於水中,神情專注地盯著水里的游魚,手一劈落便擒得了一尾肥美的青魚。
「關關雎鳩,在河之州。」
皇甫瑾聽到呢喃聲轉過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揚高了手裡的魚。「早餐。」
「嗯。」唐千帆冷淡地應聲,然後轉身走回樹林裡,疾走一段後猛然蹲下了身,將臉埋在了手心之間。
她總算明白了師兄臉上那抹略帶算計的笑容是為了甚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相反地,她也可以去追求她心目中的君子吧?
後來證明他當時就該把那張調職令塞唐千舟嘴裡!
皇甫瑾抱著頭,蹲在醫帳外,聽著唐千帆用她一貫冷淡的聲線認真的跟五毒軍醫詢問要如何追求心上人。
藍璃兒瞥了帳外那個抱著頭的大個兒一眼,微微笑了起來。她掂著腳尖,像是曼舞般的走到自己的櫃子邊翻了一陣,然後捧著一只小巧的玉瓶,鄭重地放在唐千帆手上。
唐千帆還沒來得及細問瓶中裝的是甚麼。眼睛一花,東西便已經不在她手上了。她難掩詫異地看著把瓶子從她手中拿走的萬花青年皺著眉,將玉瓶丟還藍璃兒。
「給妳一柱香的時間把那玩意處理掉。」
「喂、你們東方谷主知道你這樣沒禮貌嗎?」原本笑著的五毒立刻變臉。「這可是我的心血結晶……」
「是蠱吧?」尹紹文冷冷地瞪著藍璃兒。「我不容許我的管區裡出現這種害蟲。」
「甚麼害蟲!?」藍璃兒為之氣結,卻又找不到詞語可以反擊。最後索性將唐千帆拉至身前。「你看看小唐妹妹,不覺得應該幫幫她嗎?反正大玉兒皮粗肉厚,死不了的。」
「若是實驗成功妳還想用在誰身上?」尹紹文一語將藍璃兒的算盤道破。而後也不管在他身後的藍璃兒作何表情,唰地拉開了帳門。「皇甫,出來把話說明了。別白白耽誤人家。」
皇甫瑾一臉尷尬地走進來,好半晌才悶出一句;「我年紀都老大不小了、」
「這不是問題。」唐千帆毫不猶豫地截斷了皇甫瑾的話。
「是啊。」藍璃兒一屁股坐上桌子,絲毫不理會臉色變得鐵青的尹紹文。「你看城裡王員外六十多了,還不新娶了個十七、八的小姑娘。」
「蠻婆子下來!少添亂!」尹紹文硬是把藍璃兒拖下桌子,心疼地抱住自己的醫典。
「我哪有啊?」藍璃兒無辜地點了點自己下唇,眨了眨眼。「是說,大玉兒你應該是有些喜歡小唐妹妹的吧?不然怎麼一下就想那去了。」
藍璃兒話剛落下,皇甫瑾就感受到原本注視著他的目光變得更加炙熱。他狼狽地別過頭,咳了兩聲:「沒、沒有的事!」
「聽上去完全不是這回事呢。」
「我們唐家堡的人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目標。」唐千帆盯著皇甫瑾,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我是不會放棄的。」
皇甫瑾訝然,轉過頭看著一臉認真的唐千帆。然後他想了想,輕輕嘆了口氣。接著,他取下身上配著的赤鑾腰刀放到桌上。「得,若妳打贏我,我就跟妳回唐家堡。」
聽完這話,唐千帆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下一秒便抄起桌上的刀,直直往皇甫瑾臉面劈下!
皇甫瑾縱然是吃了一驚,但也極快地做出應對。他舉起長槍格住了那刀,接著一揮,硬是把唐千帆逼得翻出了醫帳外。唐千帆很快地拾回戰鬥的姿態,揚刀對著皇甫瑾,吐出一聲清脆的『指教』。
「皇甫。」尹紹文拍了拍皇甫瑾的肩。「自己做的死,哭著也得嚥下去。」
皇甫瑾揉了揉鼻子,然後才走出帳外。待皇甫瑾在醫帳外那塊小空地一站定,唐千帆揚起長刀便是一陣猛攻。皇甫瑾採取守勢,卻也沒真落了下風,雙方攻防了好一陣,當事人不累,旁觀的卻覺得看得有些膩味了。
藍璃兒靠在醫帳門邊,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自己的頭髮。「小唐妹妹,妳一個唐門和他這糙大漢玩甚麼近身戰啊?」
唐千帆登時醒悟過來,往後躍開數丈,將一直背在身後的千機匣甩到身前,一副要取人性命的樣子。
在漫天箭雨中,皇甫瑾只能一昧地揮舞著長槍,一面哀號著:「妳個蠻婆子添甚麼亂啊!?」
他們這麼一打便是數年過去,唐千帆的意志絲毫沒有改變的跡象,皇甫瑾幾乎都要鬆口了,但戰亂卻逼到他們眼前來。
狼牙軍的攻勢稍緩,皇甫瑾這時才有點時間打理自己身上的傷。待打理好自己後,他隨意的窩在城角一隅閉目養神。突然,他睜開了眼,俐落的往旁邊一翻 ,避開了那些直衝他臉面而來的暗器。接下來,一陣暴雨梨花針狂暴地朝他襲來,他揮舞著長槍將之一一擊落。然後他才聽到了那個熟悉的清冷嗓音。
「指教。」
話音剛落,唐千帆手裡的千機匣便已填裝完成,再度朝皇甫瑾發動了攻擊。
兩人你來我往了好一番,突然唐千帆的動作頓了一下,臉色流漏出些許痛苦。皇甫瑾收了勢,關懷的走向唐千帆。哪裡想到唐千帆左手一翻,一柄鋒利的短刃便直抵住他咽喉。
「兵不厭詐。」
皇甫瑾苦笑著看著眼前這數年始終如一的女孩。「真那麼想帶我回唐家堡啊?」
「不。」唐千帆將短刃收回袖中。「我留下,陪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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