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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多霧。

 

在迷霧裡瞎走了好一會的段春這時也不免慌張起來,他強自鎮定,胡亂地哼起了家鄉的小調給自己壯膽。突然,他聽見一陣悠揚的笛聲,彷彿像是在引領著他似的,笛聲時而輕快,時而低沉。待段春自迷霧裡脫身後,他就看到坐在兩棵大樹間纏擾的荖藤上的女子。

 

一身鐺鋃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笛子,笑著望了過來。「剛剛是你唱的歌嗎?」

 

對上女子黑白分明的眸子,段春不自覺的心漏跳了一拍,說話也有些結巴起來。「我、我瞎唱的。」

 

「是嗎?」女子眨了眨眼。「是了,我聽說有漢人士兵到這來。」

 

「姑娘,我們並無侵犯之意、」

 

「縱使有,那又與我何干?」女子自兀自地往前走了一段,然後才回頭。「來吧,你的腿得上藥。」

 

段春猶豫了一會才跟了上去。女子像是嫌他走得太慢,回過頭攙住他一邊,卻又受不住他一身盔甲的重量而不滿的噘起嘴。段春心下覺得好笑,但卻又不能明白表現出來,只得咳了幾聲壓下笑意。

 

「多謝姑娘。」

 

「大塊頭你叫甚麼名嗎?」女子仰起頭注視著他。

 

「段春,某乃是天策昭武校尉段春。」段春報上身分後,遲疑了一下才開口:「請問姑娘是?」

 

女子晃了晃頭,惹得身上的銀飾一陣輕響。「我是這的駐村巫醫,藍璃兒。」

 

 

 

 

段春一跛一跛地讓藍璃兒攙著回到附近的苗人村,頂著周遭那些驚異、好奇以及帶著點不善的目光,段春幾乎都想逃跑了。

 

幾乎。

 

伏在他頸間的那隻蠍子揚著蠍尾,閃爍著與苗族女子身上的衣裳同色的光芒,冶豔且致命。

 

段春乖乖跟著藍璃兒進了屋,然後站在門邊看著藍璃兒收拾出一個可以坐人的地方。

 

「坐這。」藍璃兒拍了拍方才還放滿書冊的凳子。

 

段春依言坐下,看著藍璃兒轉身拿來剪刀將自己的褲管剪開。藍璃兒忙了好一會都沒聽到聲音,她疑惑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段春的眼睛。那雙眼睛坦率而毫無偽飾,看得藍璃兒心頭一熱,為了掩飾這一瞬的慌亂,藍璃兒連忙低下頭,帶著幾分故意地拍了拍段春的傷腿,滿意地聽著上方傳來的悶哼。

 

「好啦!你就在這休養幾日吧,傻大個。」

 

 

 

 

段春向來不是一個靜得下來的人,拖著傷腿在小屋內窩了幾日只覺得連伸懶腰都能聽見生鏽的咿啞,再加上頂上那個採光良好的洞實在是讓他坐立難安。他瞥了一眼苗族姑娘早就備下的木料,估量著自己的傷勢應當不會造成太多阻礙後便揹著木料踩上梯子將那個洞補了起來。

 

段春看著自己的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他聽見了細碎的腳步聲,他也沒想太多就回頭咧開笑:「妳回來啦?」

 

藍璃兒怔怔地看著坐在屋頂上的男人忍不住咬了咬指尖。她發現即便是這人傷好了,她也捨不得放人走了。

 

雖然是遲了些,但府內的信鴿終究還是找到了他。段春將嵌著蠟丸的腳環自鴿子腳上解下來,揉碎了蠟封。信箋上以各式髒話將他問候過一輪後才提到了天弓營此時正駐紮在龍心澤,要他還喘氣就快些回營。

 

段春按著原先傷著的那條腿,若有所思地看著背對著他磨藥的藍璃兒。直到苗族姑娘讓背後的目光刺得受不了了,轉身朝他吼到:「你一直看是看在甚麼?」

 

「嘛、」段春摸了摸下巴。「我傷也好得差不多,該回營了。」

 

「喔。」藍璃兒垂下眼,還沒來得及失落就聽段春續道。

 

「藍大夫,妳要不要跟我回營呢?」

 

 

 

 

她鬼迷心竅,跟著男人離開苗寨,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男人跟她想的東西完全沒有交集。她想的是男人和了她的曲,也算是將婚俗走過一遭,從此鴛鴦交頸,然而楞頭呆腦的軍爺想的卻是軍醫難求。

 

不知不覺,她也就在天策軍營待了下來,一待就是好幾個秋冬。但任憑她百般示好,段春卻像是毫無知覺一樣。

 

「藍璃兒,妳再糟蹋這些藥材我就把妳扔出去!」

 

藍璃兒聽到聲音,先是抬起頭看了看面前滿臉怒意的萬花青年,然後才低下頭看著手邊被剁得稀巴爛的藥材。「……啊!」

 

尹紹文嘆了口氣,拉來一張凳子在藍璃兒前面坐下。「說吧,出了什麼事?」

藍璃兒咬咬下唇,猶豫了好一會才小聲的開口:「……你們萬花谷有沒有愛情靈藥什麼的?」

 

尹紹文猝不及防地愣住了。而一旁一邊看書一邊用腳滾著輪刀的唐千舟聞言卻大笑起來。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才一本正經的道:「我的小玉姑娘,妳怕是不知道這群天策進府前都得作一份卷子,答對一半以上的是不給進天策的。」

 

恰好來幫自家徒弟拿藥的皇甫瑾一進門就聽到這段混話,忍不住翻翻白眼,「唐千舟你一天不說胡話會死是不是!?」

 

「哪就是胡話了你也不瞅瞅你那萬年單身狗的模樣,汪汪!」

 

皇甫瑾到底還是和唐千舟認識得久沒一拳揍上去,他看了看藍璃兒,又把唐千舟的話想了想,「段春?」見藍璃兒點頭後他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五毒姑娘的肩。「節哀。」

 

「……麻煩你們兩個拿出被狗啃得所剩不多的同情心。」尹紹文微微皺眉,然而他翻遍了腦海中所有的詞彙也只能擠出一句乾巴巴的「我想,段校尉對妳應當也不是全無好感的。」

 

「希望是真是這樣。」藍璃兒嘆了口氣。「不說了,明天傻大個要陪我去採藥但我事情還多著呢。」

 

 

 

 

段春也知道,自他攜苗醫來歸後營裡的蜚語流言就未曾少過。他便是再惦記著人家姑娘也得端正自己言行,就怕稍有不慎會壞了姑娘家的閨譽。

 

那樣好的姑娘呢。玉雕也似的,怎麼捨得讓她受到半點損傷。總是要照著規矩,父母命媒妁言一樣不少了才能顯得出慎重。段春扳著手指細數,自己上無高堂,姑娘亦是一身孓然,略過父母命也還須有媒妁。

 

他想了想,便將目光投向了還坐在井邊閒聊的同門。邢方和杜謹言聽了他的來意後都像是吞了蒼蠅,一臉的扭曲。

 

過了好一會邢方才開口:「雖說平日咱們沒大沒小慣了,但你別忘了論輩份我們倆還得喊你一聲師叔的。」

 

「我知道啊?」段春滿臉疑惑,像是完全不知道為什麼邢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我的意思是,」邢方閉了閉眼。「長輩的婚事由我們小輩開口是不太合適的,你應該去找將軍。」

 

「皇甫?」段春立刻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我還想著要讓他坐大位呢!」

 

「我還想你們是不是在凌煙閣刻幾個頭就成了呢。」杜謹言笑得不懷好意。「你想得那麼長遠,怎麼就不想想你家小玉姑娘知不知道你心意呢!」

 

「……也是。」段春楞了一下,然後又把目光轉回邢方身上。

 

邢方頭疼地揉了揉額側。「……我不會寫情書。」

 

「噗、」杜謹言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讓他給你寫一百種拒絕別人的方法還比較容易些。」

 

「你行你上啊!」邢方翻了個白眼,用力地捶了杜謹言一拳。

 

「行啊!」杜謹言笑著朝段春伸出手。「一封信一金。」

 

段春看著那隻手猶豫了起來,他一直不好意思同人說自己那一點積蓄在布置完新居後就已經所剩無多了,現下這一金對他而言不可不說是筆大支出。邢方看出他的猶豫,嘆了口氣後解下腰墜放到杜謹言手裡。「行了嗎?」

 

「嗯……」杜謹言裝模作樣地打量起手上那塊玉佩。「這可夠讓我寫上二十幾封了。」

 

「能成功的,一封就好了。」

 

段春看著他們倆打鬧了好一會後才開口:「……蹈矩,你還是別花冤枉錢吧?你看清荷到現在都還沒點頭答應當他的情緣呢!」

 

「閉嘴!」聽到關鍵的人名,杜謹言立刻就吼了回去。「總比你強多了!」

 

 

 

 

秋日正好。

 

段春與藍璃兒採完藥後緩慢的踏上了歸途。段春突然停了下來,正當藍璃兒覺得疑惑時對方卻漲紅了臉細細碎碎的不知叨唸甚麼。她有些好奇的湊近去聽卻也沒能聽清他到底在講些甚麼。

 

這頭的段春試了幾次都還是沒能完整說完一句話。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掏出了杜謹言給他寫的小紙條。「……王八蛋!這種話老子怎麼說的出啊杜謹言這混蛋。」

 

藍璃兒趁著段春分神時劈手奪了那張便簽。看完了以後先是一愣,然後抑不可止地大笑起來。

 

「中原人真是愚蠢。」藍璃兒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花。「你難道不曾想過,我為什麼願意離開苗疆跟你來洛陽?」

 

段春一下愣住了。

 

「愚蠢的中原人。」藍璃兒掂起腳尖,將笑意印上段春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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