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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等我一下。」

 

薛樸聞言挑起眉,有些戲謔地道:「忘了怎麼走了嗎?」

 

邢方抿起唇,似乎有些惱怒,但最終也只是無奈嘆道:「你以為我都多久沒回家了?」

 

想來是歸期一延再延讓邢老太忍無可忍,最終竟是要邢端親自帶話到太原。邢方雖是有些訝異,卻也沒考慮太久,當即訂下歸期,攜薛樸南歸。

 

薛樸等了一會,只見邢方與那田間老丈不知說了甚麼才讓老翁頻頻越過邢方看了過來,薛樸有些不自在的翻身下馬,以為這樣就能躲開老翁的視線。又過了好一陣邢方才走了回來,見他下馬也沒有多問,帶著一絲笑意引著薛樸前行。沿著小徑走到盡頭便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種在村口的兩排楊柳,過了橋,便見到邢端迎面朝他們走了過來。

 

邢端見到他們也是一愣:「怎麼挑在這個時候回來?」

 

邢方微微挑眉:「不是你讓我回來的嗎?」

 

邢端的眉峰蹙了起來,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薛樸,然後將邢方拉到一邊。「這兩天幾個族叔都帶了人過來,想給你和修身說親事,修身已經說了要在外頭躲到除夕當天才回來,可你現下……」邢端回頭看了薛樸一眼,把聲音壓得更低:「你現下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邢方輕輕地笑了起來,「難不成他們以為自己能拿捏我嗎?」接著頓了一下。「我父親是什麼反應?」

 

「……我覺得最多再半天,伯父就會忍不住直接把他們全部轟出去了。」

 

邢方垂下眼思索一陣,然後才輕聲道:「我知道了。」

 

薛樸其實是有些拿不準邢方家人的態度的。若說沒有芥蒂,親如馮駒遠如邢嚴都曾隱隱透出不滿;但要說反對,卻也沒人要他離開邢方。

 

邢方與邢端並行一陣,回過頭就看到薛樸若有所思的模樣,他停下腳步,拉過薛樸的手。「你別擔心,一切有我。」

 

邢端還是冷著一張臉看著兩人的互動,卻也沒有多言,只是在邢方轉回來時說了句:「走吧,就在前頭了。」

 

這一路的靜默在他們走到家門前時被一陣劍鳴劃破,亮晃晃的重劍插進了薛樸腳前三吋的土地上,伴隨著一聲清亮的「奪兄之仇不共戴天!你覺悟吧!」

 

薛樸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邢方,只見對方面罩寒霜,怕是下一步就會直接揮出長槍狠狠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攔路人。薛樸沉吟片刻,在瞥見邢方往前邁了一步時伸手攔住了他,「沒事。」然後對著來人朗聲道:「請賜教。」

 

聽到門外聲響趕出來的馮駒一出門看到的就是併坐在門前矮階上的邢端、邢方,以及不遠處酣戰不休的葉衡跟薛樸。他愣了下,「你們在幹甚麼?」

 

邢方無奈地抬起頭。「我也不知道。」

 

馮駒瞇著眼看著薛樸舉盾卸去葉衡的劍勢,然後揚刀逼得葉衡不得不往後退了幾步。他忽道:「約禮,賭一把?」

 

邢端捏了捏手指。「蒼雲贏。」

 

「嘖。」

 

這廂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傳進葉衡耳裡,他一個迎風回浪退出薛樸的攻擊範圍,然後忿忿地甩下重劍:「喂!你們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邢端無所謂地半支著頰。「主動脫戰,也還是算蒼雲贏。」

 

「約禮!」葉衡不滿地嚎了一聲,接著重整旗鼓,再度將劍尖對上薛樸。「咱們再比過!」

 

薛樸卻是毫不在意地逕自走到邢方身前,彎下腰。「那你呢?」

 

「嗯?」

 

邢方疑惑地抬頭,就聽薛樸續道:「看你押哪邊,我斟酌著出招。」

 

邢方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好啊?」

 

葉衡聽了差點沒氣炸,正要發作就聽到邢楠有些愛嬌的聲音。「以為你多想得開,還勸我呢,丟人現眼。」

 

葉衡的氣焰登時就熄了一半,只敢吶吶道:「……我這是在幫妳出氣啊。」

 

「呵。」邢楠嗤笑一聲,連看也不看他就直接壓在邢方肩上。「回來得好晚。」

 

「約禮還嫌我回來早了。」邢方笑了笑,揹著邢楠站了起來。「都進去吧。」他拉著薛樸進了門後才轉頭向馮駒問道:「我父親和幾位叔伯現下在何處?」

 

馮駒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倒是邢端替他答了:「應該都還在廳上。」

 

「嗯。」

 

邢方點了點頭,放下邢楠就要往裡走。馮駒眼看不對連忙捉住邢方的手臂。「你這是想幹嘛?」

 

「我還能做甚麼呢?」邢方頓了頓,回頭笑道:「有些事遲早要面對的,早一些也比較好。」說完竟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哥這是打算去翻桌嗎?」邢楠望著邢方的背影,咬著手指不無疑惑地說道。

 

「又不是克己!」馮駒沒好氣地回了句,無視邢端難看的臉色扯住他的手臂。「咱們看看去!」

 

 

 

 

廳內一片嘈雜。

 

邢風墨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又側頭覷了眼安坐在主位上的自家母親,最終也還是按捺下破口大罵的衝動靜靜聽著廳上眾人的爭執。

 

饒是邢老太與邢風墨沒有作聲,那些人也兀自吵上半天,從邢方邢律兄弟的親事,到各家女眷的拚比,最後又繞回邢方身上。眼見眾人說得越來越不好聽,最後連有辱門風都出來了,邢風墨終是忍無可忍,正要發作就聽得輕飄飄的一句:「諸位對我似乎有許多不滿,不妨直接與某細說,小子候教。」

 

場面因邢方突然闖入而陷入一片尷尬的靜默。待邢風墨再回過神,廳上已經剩下沒幾人,話題也變成商議宗祠南遷之事。他看著兒子不禁苦笑:母親確實好手段,教出了個合宜的家主。然而他卻對這樣的兒子很是陌生,想來也是,自他外派,舉家遷至揚州後,方兒就很少回家了。

 

「父親?」注意到邢風墨的目光,邢方有些疑惑地出了聲。「可是有哪邊覺得不妥?」

 

「沒有,就照你說的去做吧。」邢風墨頓了下。「你確定了?這樣日後可就由不得你當家了。」

 

「我明白。」邢方垂下眼,輕聲回道。

 

「我以為不妥。」邢端拖著還掛在他手臂上的馮駒大步走了進來。「伯父,族內未有子嗣便戰死沙場他家主亦不在少數,何以蹈矩這事便這要這麼處置?」

 

「約禮。」邢方像是覺得有些好笑的彎了彎唇角。「不是只有這個問題。」

 

「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邢端斬釘截鐵地回道。

 

「好了,這事日後再談。你、」邢風墨捏了捏眉心,最後還是把含在喉中的『你再想想』嚥了下去,嘆息道:「人跟你一起回來了?」

 

「是。」

 

「也過午了。」邢風墨站起身。「喊他出來一塊吃飯吧。」

 

 

 

 

薛樸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他一個人被留下與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獨處的局面。他有些侷促地低下頭,娃娃被裹在被子裡睡得正酣,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醒來,這個認知讓薛樸稍稍鬆了口氣。

 

他想起了邢端稍早說過的話。但邢方卻好像不願意讓他知道似的始終閉口不談,使得他就是想問也不知從何問起。

 

這麼胡思亂想了好一會,直到他身邊的嬰孩發出一聲將醒的嗚咽才讓他驚醒。薛樸僵硬地垂下頭,看著那孩子睜開眼,眨了眨眼後就笑了開來,接著掙扎著坐了起來,瞪著圓亮的眼睛看著薛樸好一會,然後慢慢往薛樸的方向爬。薛樸對此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悄悄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又挪了一些,發現距離絲毫沒有縮短的娃娃坐了起來,像是感到疑惑的歪著頭看了看薛樸,接著又試圖再往他靠近一些。

 

薛樸近乎狼狽地被逼向牆邊,而後倉皇起身,與還待在床上的孩子對峙起來。

 

「你在幹嘛?」馮駒看到這個畫面只覺得莫名其妙,他皺了皺鼻頭,長臂一伸就把躲在門外偷笑的邢方撈了進來。「讓你喊人吃飯呢,你就躲在這看人笑話了?」

 

「就、」邢方抿了抿唇,卻還是忍不住笑意。「很有趣。」

 

「蹈矩……」薛樸無奈地喊了聲。

邢方咬咬下唇,把臉上的笑收了點,然後走向床鋪,將那小孩兒抱了起來走回薛樸身邊,捉著娃娃的手晃了晃。「你不喜歡囝囝嗎?」

 

「也不是,他那麼小……」薛樸低聲咕噥,突然他止了聲,盯著邢方微微皺起眉。「心情不好,怎麼了?」

 

「有那麼明顯嗎?」邢方輕聲回道,卻是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專注地逗著懷中嬰孩。

 

薛樸偷偷看了一眼馮駒,見到對方罵了一聲轉身走出門外後才伸手把邢方拉進懷裡。「被為難了?」

 

「父兄對我向來寬厚。」邢方頓了下,嘴角彎了彎便換了個話題。「長寧跟小楠有意將這個孩子過繼給我,你怎麼想?」

 

薛樸愣了一下,隨即就聽到邢方續道:「你若是不喜歡,那便算了。」

 

薛樸將目光往下挪了點,邢方懷裡的孩子恰好也偏過頭與他對上目光,發現薛樸在看他後便將含在嘴裡的拇指抽了出來,興奮地蹬了蹬腿,使勁的朝薛樸張開手。

 

薛樸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孩子肉呼呼的手掌。「……我不會照顧孩子。」

 

「我也不太會。」

 

薛樸抿抿下唇,有些不確定地道:「現在才找奶娘會不會太晚了?」

 

邢方眨眨眼,笑了起來:「無妨,慢慢來就是,咱們還會在江南待上一段時間呢。」

 

薛樸定定地注視著邢方好一會,正要低下頭去親吻對方時就聽到已經走出門外的馮駒在外頭大喊:「你們兩個是還要磨蹭多久啊?再不過去菜都要涼了!」

 

薛樸停下動作,有些無奈地看向門外。邢方見狀,笑著點了點他的手臂,然後在薛樸回過頭時主動送上自己的唇。分開後兩人相視而笑,邢方一手拖著娃娃的臀部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空出的手握住薛樸掌心。

 

「走吧。」

 

 

 

 

席間無話,靜默地用完飯後也沒移動,直接把桌上的空盤殘肴撤下換上酒水,大有要三堂會審的態勢。薛樸一凜,嚴陣以待起來。

 

邢風墨卻是一直靜默著,直到喝完第二杯酒才徐徐開了口:「你跟他是真的在一塊?不是這混小子哄著你來誆騙我們的吧?」

 

邢方挑起眉,正要開口就被薛樸按住了。「我對蹈矩是認真的。」

 

邢風墨點點頭,伸手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大概是因為他極幼便離家的緣故,我而從來都善於察言觀色,與人看似親近卻不交心。這麼多年來身邊一直沒人,我們本來想也就這樣了,現下有個人陪著他,挺好。」他嘆了口氣。「那年發生太多事,由不得我不信天命、」邢風墨頓了下,看向薛樸身邊默默垂下眼的邢方:「甚麼時候知道的?」

 

「十七歲。」

 

粗略算了下,邢方確實是在十七歲後才漸漸少回家的。邢風墨嘆了聲,轉而對薛樸道:「往後常帶他回來。」

 

薛樸連忙稱是。

 

「說起來,雁門關離洛陽也不算近。」邢母含笑道。「你和方兒如何識得的?」

 

此話一出,邢端與馮駒不約而同地悶笑了一聲。薛樸則有些慌亂,下意識看了邢方一眼後才硬著頭皮答道:「我去洛陽洽公時認識的。」

 

邢母點點頭,又追問道:「那時就喜歡他啦?」

 

薛樸咬咬牙:「是。」

 

邢方有些訝異地眨眨眼,卻也沒說甚麼。倒是邢母看著背過身去笑得渾身顫抖的馮駒困惑的偏了偏頭:「怎麼啦?有哪不對嗎?」

 

「蹈矩那時穿的是女裝。」「駿卿!」

 

「女裝?」邢母驚訝得瞪大了眼。「怎麼……」

 

「不過是我和謹言切磋時立的賭約罷了。」邢方苦笑道。

 

邢母看著自家兒子,咬咬下唇:「方兒像我多些,裝扮起來應該不會太差,就是個頭有點大……」

 

「母親,打住!」邢方無奈地出聲喝止。

 

「真那麼好奇,反正人都在這了,咱們娘倆試試。」邢老太擱下茶盞。「外頭就有成衣舖子,裁兩件新的也就是了。」

 

邢方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奶奶!?」

 

「太夫人英明!」

 

 

 

 

到底家裡人還是沒太為難邢方,只讓他在外頭多罩了件紅紗外罩。回房後,邢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褪去那件對他來說稍嫌太小的外罩,然後掬水洗淨臉上淡彩。

 

薛樸進屋時邢方正與他剛剛被迫綁起的髮辮奮戰,正想靠過去時,對方袖裡的東西就因用力過猛而甩了出來,骨碌碌地滾到他腳邊。薛樸彎下腰把東西撿了起來,這才發現剛剛眾人遍尋不著的胭脂盒原來是讓這人給藏了起來。

 

邢方倒是沒注意到薛樸這的動靜,他把扯斷的髮帶放在桌上後才偏頭去看薛樸。「晚了,早些休息吧?」

 

薛樸笑了笑,伸出手在邢方唇上摩娑。他的指腹剛貼上來邢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皺了皺眉便把薛樸的手揮開,然後摸了摸剛剛薛樸碰到的地方,果不其然在自己指尖看到了一抹艷色。

 

邢方胡亂地抹了抹自己的唇,沒好氣地道:「都幾年了,這麼記仇的?」

 

薛樸湊過去在邢方唇上親了一下,接著按著邢方的背把他壓進懷裡,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在想,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是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邢方頓了下,才緩緩伸出手繞過薛樸的兩脅還住他,輕輕應了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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