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中,他先是聞到了火焰的味道。隨著感官逐漸清晰,血腥味、火的溫度以及金屬的撞擊聲也變得更加真切。

 

然後他睜開了眼。

 

在火光中,他看見了那個人無邪氣的笑容。

 

伊凡‧布拉金斯基朝他伸出了手。

 

「還滿意這些祭品嗎?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大人。」伊凡的語氣充滿歡快,彷彿他與他正置身於一場祭典之中。「尊貴的惡魔公爵。」

 

 

 

 

冬日前往北方的路總是窒礙難行。因此,亞瑟沒花太多時間就決定捨棄正規海路,利用夢海還繞過那塊冬季波瀾洶湧的北海。

 

當然夢海不是沒有危險性,但一流的魔法師總是知道該怎麼拒絕那些散發甜美氣味的陷阱,以及如何避開那些高歌著誘惑人的詩句的人魚群和賽倫們。

 

水晶球裡的指針往東多偏了37釐。亞瑟想著。沒關係,等等在“愛麗絲的鏡巖”時再轉舵,調整回來就好。

 

 

「碰!!」

 

 

一聲巨響從甲板上傳來,這讓亞瑟不禁皺眉──正常來說,夢海裡的一切都是幻象,總然有些東西的確是有實體但也絕不可能對船造成如此大的撞擊,除了來自魔法師的攻擊。

 

於是,他踏出船艙。

 

「喀答。」

 

亞瑟低下頭,愣了一下後才把自己的腳從那只手骨上移開。他撫著額,嘆了一口氣。「你們到底在幹什麼?還不快把自己拼回去!?」

 

『嘻嘻、船長你也太沒幽默感。』地上散落一地的骸骨在亞瑟話音剛落就開始扭動,慢慢拼成一具一具的骷髏水手,嘻笑聲在青綠色的磷火一盞一盞冒了出來時也跟著浮現。

 

「你們是很想讓我踩爛那身鈣質不足的骨頭嗎?」亞瑟挑高眉「發生什麼事了?」

 

『有東西從天上掉下來喔。』

 

「說什麼傻、」亞瑟這時才注意到了造成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他走上前,把看起來奄奄一息的黑鷹拾了起來,然後轉過頭對著一船愛看熱鬧的鬼怪大吼。「別發呆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磷火轉了轉,散開後點點光芒落在了那些骷髏身上,使得水手們恢復成生前的樣貌。

 

『小氣!』抱怨歸抱怨,水手們還是散開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亞瑟無奈的勾起唇,然後看了一眼手上的猛禽。

 

……失溫得很嚴重。

 

感受到黑鷹的瑟縮,亞瑟也只能把牠放懷裡,盡可能地把牠攬緊一點。

 

亞瑟回到房裡,把茶箱清空後鋪上幾層絲綢後將懷中的禽鳥放了進去。雖然速度緩慢,但黑鷹還是在亞瑟的照料下逐漸恢復。將掰成小塊的麵包放的黑鷹嘴邊,黑鷹僅僅看了一眼,頭就倔傲地撇開。

 

「……還嫌啊?」亞瑟不滿地壓了下黑鷹的頭顱,這時才發現到不對。「魔力反應?不是吧?」

 

黑鷹聽到話後轉回頭,掙扎著想飛起,不一會又歪歪斜斜地跌落在桌面。

 

「不對、夢海裡的東西有魔法才是正常的。」將黑鷹放回茶箱,亞瑟拿過水晶球增幅自己的感知能力。而後,震驚得瞪大了眼。

 

 

「咦咦!!惡魔公爵!?」

 

 

 

 

當霧散去後,一個裹著黑色披風的銀髮青年出現在房間內。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碰觸了那個、他待了一段時日的茶箱,與髮同色的長睫將他鮮紅的雙眼隱在陰影中,他想著自己的心事。

 

……如果,契約未完成或者是乾脆地完成了就好了。無論哪個都會比現在的狀況好辦。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感覺到蓄積好一段時間的魔力又開始緩慢地自他指間溢出。

 

「……真是討厭又無禮的傢伙。」青年──基爾伯特低喃著。是啊,如果不是“他”用一知半解的召喚儀式和半調子的獻祭,自己又怎麼會被困在這個世界?基爾伯特微微嘆了口氣。

 

「希望閣下的嘆息不是因為不滿我這簡陋的船艙。」

 

基爾猛地回過頭,就看見這些日子一直照料他的魔法師站在門邊。

 

「魔法師走路都不會發出聲音的嗎?」

 

「惡魔公爵的耳朵都是裝飾品嗎?」對方臉上已經全然沒有自己仍是黑鷹型態的溫柔,甚至是有些刻薄的神情。「不完全契約嗎?」

 

「看得出來!?」

 

「姑且不論我是個一流的魔法師……」亞瑟對提出問題的惡魔公爵投以一個充滿鄙視的眼神。「你的魔力實在外洩得太嚴重了,這樣下去會給我的航程帶來相當大的困擾。」

 

「……我等等就恢復黑鷹的型態。」

 

「在知道你能恢復人型後,我真的沒有辦法跟一個近乎全然陌生的人住在同一間房間。」亞瑟唇角扯出一個完美的假笑。

 

「不然?」

看著一臉迷惑的惡魔公爵,亞瑟嘆了口氣後也只能乖乖去找找船上有什麼可以用的東西。

 

 

 

 

非常不像惡魔的惡魔,亞瑟心想。遠離了北方大陸後,惡魔公爵的心情在短時間內就變得歡快起來,然而他身上的傷卻沒有如同他的心情一般在短時間內就獲得明顯的改善……雖然表面已經結痂,但是不完全的契約終究像是一種劇毒,慢慢地侵蝕他。

 

「基爾伯特!你掛在帆上幹什麼!?」在甲板上尋覓不到惡魔蹤跡的亞瑟抬頭一望就看到令他為之氣結的畫面。「立刻、給我滾下來!」

 

「上面風景好嘛~」基爾搔搔頭後展開自己身後那巨大的黑翼。「對了,前面大概271海哩有風暴,要記得繞過去喔?」

 

「……知道了。」亞瑟彈了下手指驅動船桿下躺著的木偶。「下次不要隨便把翅膀露出來。」

 

「我下次會乖乖爬繩梯……這是什麼?」基爾伯特一臉嫌棄的看著對方推過來的湯碗。

 

「魔藥。」

 

「拒喝!!」

 

「那就給老子滾下船去處理掉你那該死的契約!」

 

基爾伯特抿住唇,最終仍是沒再多說什麼的將碗裡的湯藥一飲而盡。

 

 

 

 

到後來他才知道,那日喚醒他的鮮血來自一場宮變。年幼的小王子說完那段十分有氣勢的話後立刻就跌了一跤,額頭和掌心都沾上了他人的鮮血,卻紅著鼻子哭喪著臉仰起頭看著他。

 

而他也不知道當時究竟是著了什麼魔,竟然就在沒有完成契約的狀況下挾著那個孩子離開了那燒起來的地窖。

 

其他人以為帶著王子從火場中出來的他只是尋常的士兵時,他只覺得有趣──環繞在他們身邊的人們心思各異,有真的慶幸那個小鬼活下來的、也有對此恨不平的……真是有意思,既然他沒有別想去的地方那姑且留下吧。

 

……如果無趣了就殺掉那個小鬼,結束掉這根本沒有辦法生效的契約就好了。

 

基爾伯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個人類而在北方大陸停留了超過十個年頭。小小的、寂寞的王子總是勾起他一點回憶,像是看見了幼時的自己……於是,他牽起他的手、抱著他上戰駒以及坐在他面前對他訴說流轉的歷史。

 

伊凡‧布拉金斯基像是忘記了他曾經喚醒了一個惡魔,將他視作親信。只是偶爾會看著他不曾變化的容顏出神。

 

「……基爾。」

 

「嗄?」基爾伯特大剌剌地將雙腿橫在桌面,理所當然地吃著伊凡進貢上來據說是他不吃的布丁。

 

「你為什麼會留下呢?」伊凡闔上手邊的書本。「契約應該沒有成立才對。」

 

「咳、咳。」被布丁噎到的基爾拍拍胸口,緩過氣後才用著不敢置信的眼神瞪向氣定神閒的伊凡。「你、你記得啊!?」

 

「記得的喔~。」伊凡站起身,走到基爾身邊。「基爾,你覺得人類為什麼會想跟惡魔簽訂契約呢?」

 

「因為想實現自己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基爾鬆開手,任憑銀色的湯匙墜跌在桌面上。「你也是嗎?」

 

「是喔。」褪去稚氣的伊凡笑起來總是帶著一種深沉的瘋狂,他輕輕地撫上基爾伯特的臉。「可是,我不會說的。」

 

「……願望實現那天也就是你離去的日子,對吧?」如同起誓般緩慢地吐出一字一句。「所以我絕對不會說的。」

 

不完全契約的影響也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慢慢出現在基爾伯特身上的。其實對於惡魔契約只是一知半解的伊凡以為是單純的祭品不夠,所以開始對基爾伯特獻上鮮血。

 

慢慢地變得虛弱。基爾看著自己的掌心苦笑,他試圖告訴半瘋狂的伊凡自己所需要的並不是單純的鮮血,但對方已經聽不下去了。

 

他所需要的不是單純的鮮血,而是象徵忠誠的血。完成契約的條件是對方必須發誓服膺於他……就像是求婚一樣,那個戴眼鏡的傻瓜小少爺曾經嘲笑似的這樣說過。然而現在他竟然覺得其實小少爺也沒說錯?

 

他不能也不想告訴伊凡這件事,他並不想看到他為了留下自己而殺了發誓對他忠誠的騎士或臣子。

 

來不及了,伊凡似乎已經被瘋狂宰制。為了留下他,伊凡要國內的魔法師繪製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把他困在其中,每天,帶來一個人在他面前殺死。

 

真的來不及了,他錯過離開的時機了。

 

伊凡瘋狂的事蹟傳遍了北方大陸,他是惡魔的事也被發現。開始有傳言認為除去他,王子殿下就能恢復成原本的樣子。

 

然後,他又再次聞到火焰的味道。

 

 

 

 

滿天星斗忽然被一片黑暗取代,基爾伯特愣了一下才發覺是一條手帕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伸手取下帕子,然後發現一臉憋扭的亞瑟站在他身後。

 

「……我下次不會再那樣說了。」亞瑟嘆了一口氣。「直到你想面對那個人之前,這艘船就是你的家。」

 

「……很噁心欸!?」

 

「吵死了!」惱羞成怒的魔法師轉過身大步離去。基爾偏著頭看著魔法師離去的背影,微微地笑了起來。

 

就先這樣吧?直到我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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