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想讓自己感覺起來太在意,亞瑟還是依著自己平日的作息,在家裡用過早餐後便前往葛拉威咖啡館。咖啡館裡的氣氛不太平靜,聽著身邊的碎語,亞瑟皺起了眉,在侍者送上咖啡時他向對方要了今天的報紙。
不意外地,他在上面看到了對於現在情勢不滿的激烈言論。亞瑟想了想,將杯中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後便走出了葛拉威。
懷著心事,亞瑟走進了尚未開始營業的酒館。如同往常一樣,道格拉斯正在為營業做準備,奧里雷雅趴在吧檯上不知道在翻弄些什麼東西。
「你來得真早。」難得休診的索利斯伯里歪著頭,看著走進門的亞瑟。而深知直接問奧里雷雅只會自討沒趣的亞瑟,朝索利斯伯里點點頭後,就直接切入重點。
「他應該適應得還不錯吧?」
「應該是吧?」索利斯伯里回過頭,望著話題中的主角。「至少沒聽他抱怨什麼……除卻你的名字很礙眼以外。」
「……他以為我就願意嗎?」亞瑟也跟著撇過頭,神情複雜的看向吧檯邊。
「哈啊~」已經將那份報紙翻完的奧里雷雅打了個哈欠,隨便地把它摺成紙飛機射了出去。「到處都是這種人啊……明明就是希望可以引人注意,卻又膽小地只敢躲在他人的聲名之下。」
「……。」比起奧里雷雅的言論,亞瑟此時更在意的是那只射入牆心的紙飛機。「你對你的機械鎧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奧里雷雅聳聳肩,轉過頭看向吧檯內的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微微勾起唇角,言語間充滿得意。「我試著幫它加了蒸汽動力系統。」
「……道格拉斯,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私自改造醫療用機械鎧是犯法的。」
「這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不過一般來說,應該會先抓原始製造者吧?」奧里雷雅一臉興匆匆地捲起了袖子。「讓我看看是誰製造的~亞瑟‧柯克蘭?」
「早就想送他去吃牢飯了。」道格拉斯回以奧里雷雅一個拇指。
「……索利斯伯里,不要告訴我你也是知情者。」
「我以為那是原本就有的功能。」索利斯伯里支著頰,看著鬧騰著的兄弟們。「我覺得滿實用的,奧里雷雅現在可以一次扛三個酒桶了呢。」
那邊的愛爾蘭人還在鬧騰著,亞瑟終於忍無可忍,在大衣口袋裏掏摸了一陣後好不容易找到一支扳手,他想也不想地將它拋了出去。扳手撞在奧里雷雅的額頭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叩!」
「你個混蛋!」
不理會奧里雷雅的張牙舞爪,亞瑟撿起躺在地面上的扳手後,便將對方的左臂拉直,輕輕敲擊,藉此檢查有無出出現異狀,但隨著他目光上移,一條在明顯不過的刻痕就這樣躍進他的視線之中。
「這什麼?」亞瑟皺起眉,看向剛剛到門後去搬酒的道格拉斯。「道格拉斯,你在拆它的時候有劃到嗎?」
「沒有。」
想了一想,亞瑟放開了奧里雷雅。「……看了今天的報紙了嗎?」
「看了,你要說什麼?」道格拉斯皺起眉。「雖然“費小仙”那個案子的發生地點離這不遠,但目前那個兇手的下手目標都是女性吧?硬是要把奧里雷雅手丄那個痕跡跟兇案扯上關係……」
「除非那個殺手的眼光太差或胃口太好。」索利斯伯里喝了口水,把道格拉斯未完的話接了下去。
「雖然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亞瑟的唇角微微上揚。「奧里雷雅,我在來這裡之前順道的去拜訪了你的幾位友人。」
說完,亞瑟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片放到奧里雷雅面前。奧里雷雅疑惑地挑起眉,攤開紙片快速瀏覽過一遍後,便厭煩地把它推開。「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
「是嗎?」亞瑟把紙片收了回來。「這些人都是在這半年內陸續從巴拉克拉瓜回來的,跟你一樣。順帶一提,名單上的這些人有三分之二已經不在了。所以……」亞瑟眼神一凜,露出了有點危險的笑容。「你到底要不要老實交代那道痕跡是從哪來的!?」
「奧里雷雅?」索利斯伯里皺起眉。
「操!我就、嗯那天剛剛好不小心的路過“費小仙”的案發現場附近。」面對三道質問的目光,奧里雷雅就算是再不情願也只能吐實。「稍微的,跟對方過了兩招。」
「你怎麼都沒提過!?」索利斯伯里猛地站起,臉上寫滿憤怒。
「讓那傢伙從我眼皮底下溜了太丟臉了嘛……」
「所以說,」亞瑟按了按發疼的額角。「除了一個到處襲擊從前線回來的士兵的反戰人士,我們還得擔心某個在倫敦街頭遊蕩的殺手來取奧里雷雅的小命……道格拉斯,你為什麼沒能在這個惹禍精惹出麻煩前,就先打斷他的腿呢?」
「關於這點,」道格拉斯扳了扳手指,走向奧里雷雅。「我現在正在深刻反省。」
「等等、老大你想幹嘛?」奧里雷雅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索利斯救我!」
「這個嘛……」索利斯伯里歪著頭,露出有點抱歉的笑容。「我也覺得讓你躺在床上反省兩三天是不錯的主意。不用擔心,我會在你掛點前就把你從道格拉斯手下救出來的。」
「安心,老子懂得分寸。」道格拉斯扯出獰笑。
「老哥你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懂分寸的啊!」奧里雷雅唇角微微抽動,在他總算想起該找逃生路徑時,道格拉斯已經逼到眼前,奧里雷雅只能暗自祈禱希望對方真如他自己所說的知道分寸。
他想,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嚇人。注意到路旁對他投以好奇目光,卻馬上被母親拉走的孩子,奧里雷雅覺得心情有些複雜,大概是把他當成街痞無賴了吧。捂著仍隱隱作痛的臉頰,他深深覺得要論兇殘度,自家兄弟們跟那些個在倫敦街頭亂竄的殺手相比絕對不會遜色。
嘆了口氣後,奧里雷雅打起精神掏出了道格拉斯給的清單。相熟的肉舖今天休息,而忙得不可開交的道格拉斯沒有空去比較遠的肉舖採買,在他幾乎要發下毒誓,表明自己絕對不會再惹麻煩後,道格拉斯總算是點頭放行了。
「……奇怪了。」不知道是在那裡拐錯了彎,眼前的街景是他所完全陌生的。奧里雷雅皺著眉,想要從道格拉斯畫的地圖找到正確的路,卻發現對方畫的地圖比他自己的記憶還不可靠啊混蛋!
收起了清單,奧里雷雅只能自力救濟得找個人問路,不過呢……「誰教你打招呼是從人家背後來的啊?」直接給予從後方來襲的人一個肘擊,他轉過身打算好好招呼對方時卻愣住了。
幻覺,那個人絕對不可能再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
『吶、奧里雷雅,如果可以,真的很想、很想活著回去啊。』
在身邊被轟掉一半腦袋的同袍,現在卻以這樣的姿態出現。是亡靈,抑或是……。
沒等他細想,那個人影就飄散開來。取代他位子的,是一個個頭小小,看起來有點痞氣的少年。
有點眼熟。
他追上去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那不就是年幼的自己嗎?
跑在前頭的身影不斷變換,時而是昔日的同袍,時而是年幼的自己,不一會又變成了稚幼的道格拉斯或是索利斯伯里。不知不覺,濃霧又瀰漫開來。
最後,那個幻影竄進了一棟外觀看起來有些老舊的建築。奧里雷雅停了下來,這時他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摸摸自己的脖子,覺得背脊竄起一陣寒意。
……完蛋了,回去道格拉斯一定會擰斷他脖子!
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掉頭找回去的路時,那棟建築裡的燈忽然全部亮了起來。
「……這是歡迎光臨的意思嗎?」奧里雷雅歪著頭,思索了一會後便推開了那扇陳舊的門扉。
他像是掉入了一個異世界。與外觀差異極大的,裡面有著排列整齊的座位,精緻的布景,像是下一秒舞台上就會開始出演現在所流行的曲目。但是沒有,現在舞台上只有一個畫著小丑妝,像是過氣演員的人。對方像是一開始就注意到他的到來,華麗地轉身,然後脫下了頭上的帽子。
「啊、我沒買票。」看到了舞台兩邊陳列的各式凶器,奧里雷雅倒退了兩步。「現在出去可以嗎?」
那人咧開他畫得鮮紅的嘴。「你就是這場秀唯一的觀眾……以及主角。」
他現在深刻體會到好奇殺死一隻貓……跟人。
被倒吊在天花板上時,奧里雷雅忍不住這麼想著。真是太令人扼腕了!他一路上都很小心,可就在最後功敗垂成給邊邊的箱子絆了一下,踩進了地上的繩套裡。
到底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超古老的陷阱啊!?
但設局的人顯然也沒有想到有人會蠢到自己踩進繩套裡,愣了好一下後才有些憂鬱地開口:「唉、我本來想套在你脖子上,就像傑克對麗茲做的那樣。」
奧里雷雅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叫成這樣,你是跟人家很熟嗎?」
「透過這些儀式。」那個人將刀捧在胸前,誠摯地。「我能理解他。不過,沒想到你曾經是軍人……這也不錯,偶爾扮演一個像是英雄的角色。」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奧里雷雅覺得很想吐。怎麼所有人都覺得那個不斷殺害他同袍的傢伙是個英雄、反戰者,亞瑟是這樣,眼前這個神經病也是。在他看來,那是個復仇者,針對他們這些能夠從前線回來的人。他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句微弱的希望。奧里雷雅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的這傢伙不過是個偽物。「英雄這個角色不會是屬於你的。」
「那又如何?」對方的眼底有著瘋狂的清明。「我正循著他們走過的足跡。」
「就算是踩著英雄前進的軌跡,也不見得會成為英雄。更何況,」奧里雷雅咆嘯出聲。「你仿效的對象不過是個流亡的鼠輩!」
但對方對於他的話像是充耳未聞,持著刀在虛空中揮舞了兩下後,便朝向他而來。
看著那張化著誇張小丑妝的臉不斷逼向前來,奧里雷雅認真想過要動用道格拉斯裝在機械鎧裡的刀具鋸斷繩索逃生……算了,這樣掉下去是臉朝地,活命的機會並沒有他掛在繩索上來的高多少。
正當他還在煩惱時,一顆子彈從虛掩的門縫裡射了進來,不偏不倚的打落了小丑手上的刀。
「不好意思,麻煩您把我們家的笨蛋還回來好嗎?」索里斯伯里將門稍微推開了點,踩著一貫優雅的步伐走了進來,手上的槍倒是一直沒有移開。「雖然是個笨蛋,但少了他我們也是會相當困擾的。」
「準頭不錯。」奧里雷雅吹了聲口哨。
「謝謝,稍微有練過。」索里斯伯里勾起一個略為冷淡的弧度。「你倒是讓我懷疑英國軍隊裡是不是太好混,又或者你根本都是在吃白飯?」
「這是意外。」
「你身上的意外也太多了。」索利斯伯里皺起眉,在那個狂人執起一旁的斧頭時毫不留情地開了兩槍射穿了對方的手腕。「……老天,我真恨這種像是血黏在身上的感覺。」
「你浪費太多子彈。」眼看對方一時半會也不會出什麼太大的動靜,奧里雷雅動手割斷了自己腳上的繩索。
「生命的重量太沉重。」索利斯伯里聳聳肩。「我不想,也背負不起……小丑先生?這邊要向您略表遺憾之意,我的兄弟們恐怕要為您添上不少麻煩。除卻這位讓您花了諸多心力故布迷陣外,我其餘兩位兄弟則是去向久仰您事蹟的粉絲們告知您現在的位置。」
「這人還有粉絲啊?」奧里雷雅忍不住露出作嘔的神情。
「有的,就是我們競競業業的倫敦市警。你聽、」聽到門外雜沓的腳步聲,索利斯伯里的笑容又更深了一層。「真是熱情,不是嗎?」
「奧里雷雅你個混蛋!」伴隨著道格拉斯怒吼聲而來的,還有一塊大概一個拳頭大的碎磚。奧里雷雅往後退了一步,輕巧的閃過那塊磚頭,但這個舉動卻只是讓道格拉斯的怒火更盛。「混蛋!你躲屁!?」
「不躲我現在就趴在地上了!」
「那就給老子趴下去啊!」道格拉斯掄起拳頭就往奧里雷雅肚子揍下去。「你好樣的!讓你買個肉也能悠晃過半個倫敦!」
「這有不可抗力因素……」奧里雷雅狼狽的閃過道格拉斯的拳頭。「我看到之前跟我感情不錯的同袍了嘛。」
「是幻覺。」索利斯伯里冷靜地插話進來。「那傢伙的武力值不怎麼樣,所以只能用這種三流騙術。太好了呢~奧里雷雅,好在一個白癡追著空氣自言自語的樣子太過醒目,不然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應該就已經變成風乾中的培根了。」
「閉嘴!」
「是,我閉嘴。」索利斯伯里退開一個空位。「道格拉斯,請繼續。」
「看到會動的就想追,你是狗嗎?」道格拉斯依舊咬牙切齒地,看起來很有再揍奧里雷雅一拳的意思。
「老哥你手想幹嘛?」奧里雷雅慢慢移動到他以為的安全距離外。「你不是喜歡狗嗎?」
「老子從今天開始討厭狗!」沒有第二句話,直接開打。
跟警方交涉完的亞瑟一過來,就看到兩個兄長在地上打滾的場面,他一面伸手拉起坐在地上的索利斯伯里一面探問:「他們在幹嘛?」
「道格拉斯正在告誡奧里雷雅不要跟陌生的叔叔走,就算對方手上有培根或馬鈴薯也不可以。」
「我不懂你想表達什麼。」亞瑟皺起眉。「你餓了?」
「跟著奧里雷雅屁股後面跑過半個倫敦,你說呢?」索里斯伯里微微挑起眉。
「到我家吃飯?」
「不要,你作的菜跟道格拉斯作的一樣可怕。」
「那就上餐館去。」亞瑟轉過身,一手指著仍在混戰中的兩個人。「現在,讓那兩個傢伙停手然後我們回去。」
「喂。」索利斯伯里拍了拍手。「亞瑟說要請吃飯。」
「他作的能吃嗎?」混戰中的兩人果然立刻停手,有志一同地朝這邊砲轟。
「我今天夠累了。」亞瑟唇角微微抽動。「上餐館。」
道格拉斯跟奧里雷雅交換一個眼神,迅速從地上跳起。
「吃垮他!!」
「幹!你們兩個不要只有針對我的時候才那麼有默契好不好!?」
索利斯伯里笑了起來。
「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