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輕便的行李,擠過人群,奧里雷雅上了火車。作為少數能從巴拉克拉瓜活著回來的輕騎兵,他獲得的待遇還算是不錯的,就連回鄉的車廂也被安排在第一車廂裡。
上了車,他費力地想要將行李放上行李架,奈何一隻手實在是不方便,最後只得隨意地將東西丟在他身邊那無人的位子,然後,望著窗外發起呆來。
在他離開時,這片土地變了很多,窗外的景色盡是一片灰濛。
「先生。」
聽到叫喚聲,奧里雷雅回過頭。一個小女孩提著竹編的籃子,站在包廂外看著他。他看了一下其他的包廂,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忘了關門。看起來想要推銷什麼的女孩依舊站在那裡,奧里雷雅禮貌性地朝著對方勾起唇角。
「有什麼事嗎?」
「先生是要去倫敦嗎?」女孩露出一個有些膽怯的笑。
「是啊。」奧里雷雅支著頰,等著下文。得到肯定答案的女孩伸手往籃子裡掏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東西。奧里雷雅愣了一下,好一會才注意到對方拿出的是一個防毒面具。
「買一個吧先生!」女孩的神情十分誠懇。「送禮自用都很不錯喔!」
……操!到底軍隊還停滯在巴拉克拉瓜時倫敦是發生什麼事了!?竟然會需要防毒面具!
想是這麼想,奧里雷雅還是問了價錢。2.5先令,老實說也不算是太昂貴,於是他便買了個,並在女孩打算說服他再買一個送人時藉口旅途疲憊送走了對方。等到對方往第二車廂走去後,奧里雷雅重重地關上了門。
現在,他要思考的,是那幾個搬遷到倫敦的兄弟……希望他們都還活蹦亂跳的。
火車就在他胡亂想著這些時,抵達了倫敦城。
下了車,果然沒有半個人用防毒面具。奧里雷雅嘆了口氣,把東西隨便地塞進自己行李裡。不過,空氣變得糟透了是真的,整個地方都被一種刺鼻的味道所包圍。
窒息感。
「你眼睛瞎了嗎?」忽然,有人揪住他的後領,把他往旁邊拖了一段路。奧里雷雅回過頭,才發現他身後一臉不悅的道格拉斯。
「怎麼會來?」奧里雷雅咧開嘴,把行李放到朝他伸出手的道格拉斯手上。「我自己招出租馬車也行啊〜。」
「來看你死了沒。」道格拉斯接過行李後,才注意到奧里雷雅空蕩蕩的左袖,他擰起眉,低吼。「你個白癡!左手呢!?」
「就……」奧里雷雅聳聳肩。「不覺得這樣很帥氣嗎?」
「老子只覺得你腦袋有洞!」道格拉斯抿起唇,稍微思考了下才從大衣口袋掏出了一條手帕遞給奧里雷雅。「捂著,這的空氣爛透了!」
「那你呢?」奧里雷雅挑起眉。
「老子習慣了,沒差。」道格拉斯提著行李,朝等在車站外的馬車走了過去,然後像是突然像起什麼的停了下來,轉身,朝奧里雷雅微微勾起唇。「對了,歡迎回來。」
奧里雷雅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嗯、我回來了……老哥。」
馬車從繁榮的市中心來到了郊區。奧里雷雅推開窗,看著窗外的屋舍由奢華到平實,唯一相同的是同樣的井然有序……如果忽略掉路旁那些破木箱跟越顯囂張的諷刺英格蘭的塗鴉。
道格拉斯選了一個以蘇格蘭移民為主的社區定居下來,毫不意外的。
最後馬車在一間小酒館前停了下來。奧里雷雅提著自己的行李,率先跳下車,趁著道格拉斯還在跟馬車伕討價還價時,仔細的打量起眼前的建築。樸實、整潔,恰如道格拉斯給人的印象。
「喂、這裡。」付完車資的道格拉斯扯著奧里雷雅的袖子,稍嫌粗暴地踹開了酒館旁的小診所的門,引來門內的驚呼聲。但道格拉斯才不管這些,拉著奧里雷雅就往裡頭走。
「道格拉斯。」索利斯伯里像是十分習慣這種場景,無奈地半靠在診間門上。「跟你說過了,別老這樣嚇我的病人。」
「囉嗦。」
索利斯伯里微微嘆了口氣後,才注意到被道格拉斯抓進來的人。「奧里雷雅?很高興還能見到活生生的你。」
「等一下,旁邊的酒館是?」奧里雷雅覺得有些混亂,他一直以為就算搬到倫敦自家大哥也不會放棄他那間破酒館,但現下看起來似乎不是如此?
「道格拉斯的。」索利斯伯里笑著回答了他。「不過我們都住在診所樓上。」
「等等、酒館旁開診所好賺那些喝到胃潰瘍的爛酒鬼的錢!?」奧里雷雅揚高聲。「你們這是什麼惡趣味啊!?」
「正確來說,」索利斯伯里歪著頭思考了下「我主要的病患應該是不小心吃到道格拉斯或亞瑟做出來的餐點的人……」他瞥了一眼臉色已然鐵青的道格拉斯,才又加了一句。「開玩笑的。」
道格拉斯擰起眉,難得的沒有惡言相向。他一腳踩上階梯,不太耐煩地回過頭,丟下一句「跟上來。」
奧里雷雅跟在道格拉斯身後上了樓,道格拉斯站在一扇被打開的房門前等著他。道格拉斯微微揚首,示意奧里雷雅把行李提進去。
「看起來真單調。」奧里雷雅一屁股坐上佔據房內大半空間的那張床。「喂、這不會是拿空的病床充數的吧?」
「放心。」道格拉斯微微勾起唇角。「上面沒死過人。」
「操!聽到這種話誰放心的下來啊!」奧里雷雅抱怨著,臉上卻露出了放鬆的笑容。「那你們呢?不是說都住在這裡?」
「我住在走廊盡頭那間,索利斯住你對面。」
「這麼方便夜襲的距離嗎?」奧里雷雅挑起眉。「那麼擇日不如撞日、」
「奉勸你不要。」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來的索利斯伯里打斷了他的話,走進房裡,挨著他在床鋪上坐了下來。「你知道的,倫敦一直不太平靜,我並沒有很想拿你的腦袋試試我枕頭下那把手槍的威力。」一邊說著,他一面皺起眉拉起了奧里雷雅的左袖,考慮了很久才抬起頭望向門邊的道格拉斯,徵詢似地開口。「……我知會亞瑟一聲?」
「……隨便。」
奧里雷雅是真的覺得不過就少了隻手,對於生活並沒有太大妨礙。瞧、他還能夠頂著托盤,擦桌子呢!但道格拉斯卻怎麼也不肯鬆口,至今也只肯讓他送餐而不讓他負責清潔。
「吶、老哥你也太小題大作了吧?」奧里雷雅坐在吧檯前埋怨著,一邊用僅存的右手輕輕順著自動跳上他腿上的貓的毛。「我也不過只是不小心弄倒那些杯盤而已,也才一次!」
「你給我安分點。」道格拉斯皺起眉,彎下腰抱起一籃玻璃杯。「之後有的是工作讓你忙,不然你以為你那一點點撫恤金可以在倫敦活多久?」
「那、」那是什麼時候?奧里雷雅想問,卻聽到門外傳來規律而沉重的步伐。腳步聲最後在店門口停了下來,接著,門被推開了。奧里雷雅回頭望了一眼後便失去興趣地轉過頭,對正在擦拭玻璃杯的道格拉斯開口:「老哥,你不考慮在店門口掛個“狗與英格蘭人禁止”的告示嗎?」
「麻煩。」道格拉斯將玻璃杯舉高,確定它足夠乾淨了才放回桌面上。「而且,我喜歡狗。」
奧里雷雅挑起眉,將貓抱上桌面。
「……至少比喜歡英格蘭人多一點。」
「夠了,我對你們倆合演的低俗喜劇沒有興趣。」亞瑟將他手上那只看起來份量就不輕的皮箱放到地上後,左右顧盼卻沒能見到他想找的人,最後還是將目光轉回吧檯。「索利斯呢?還有,道格拉斯,我誠摯地建議你把杯子重新擦過一遍,那上面沾滿了貓毛。」
「Shit!」道格拉斯低咒一聲,將杯子連同絨布一起塞進籃子裡後收了下去。「他晚點過來。」
「知道了。」亞瑟提起他的皮箱,走向吧檯,在桌面上鋪上了一塊素巾後把皮箱打開,依序將裡面的工具整齊排列在上面。把東西放好後,亞瑟轉過頭,對奧里雷雅開口:「把上衣脫掉。」
「你要幹嘛?」聞言,奧里雷雅立刻揪住自己微開的衣襟,露出了警戒的神情。「變態!」
「我看上去像是胃口那麼好的樣子嗎?少磨磨蹭蹭地像個娘兒們!」亞瑟表情扭曲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緩和自己的情緒後,亞瑟才將鑰匙插入嵌在皮箱內的那個鐵製保險箱,轉動。
「呼、」看到箱子裡的東西後,奧里雷雅總算是不再躁動,他將手輕輕放上箱子裡那只透著金屬色澤的手臂上,露出苦笑。「……索利斯找你來的?」
「後面那個在玩貓的也沒反對。」亞瑟把放大鏡安上自己左眼。「好了,快脫!」
索利斯伯里到酒館時,亞瑟已經在收拾工具了。而奧里雷雅正一臉不滿的坐在吧檯邊,試著活動他的新左臂。
「怎麼了?」因為吧檯邊看起來已經十分擁擠,所以索利斯伯里也沒打算湊過去,只是找了個靠近的位子坐了下來。
「這不是我的幸運號碼。」奧里雷雅擰起眉,朝著坐在有點距離外的索利斯伯里展示他的手臂。「而且,上面有個混蛋英格蘭人的名字,我不喜歡。」
「……我可以拿扳手丟他嗎?」亞瑟幾次握拳,最後還是沒忍住。「登錄碼跟製作者的名字都要標記在上面,這是規定!」
「活動起來怎麼樣?」無視奧里雷雅的不滿,索利斯伯里逕自問了下去。
像是不願承認般,奧里雷雅沉默了許久,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吐出字句:「……不太差。」
聽到這個答案,索利斯伯里跟亞瑟才放下心來。將最後一把工具收進皮箱裡,落鎖,亞瑟提起了他的皮箱。「就這樣了,半個月後我會再過來。如果出現不舒服的話,到國王街找我。」
「知道了。」索利斯伯里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嗯。」亞瑟漫不經心地應了聲,踩著如他來時一樣規律的步伐來到門邊。在拉開門後猶豫了許久,最後他還是回過頭。「……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是誰磨磨蹭蹭像個娘兒們的?」奧里雷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少噁心了!快滾!」
踩在泥濘的地上,奧里雷雅哆嗦著抬起了頭,望著發出泛黃燈光的街燈。比起熱鬧的市區,這裡街燈設置的數量少得只夠滿足三流偵探小說裡的幻想──燈光微弱到照不穿濃霧,彷彿下一秒就會從某個陰暗的角落竄出個什麼亂七八糟的異形或罪犯。
「哈啾!」奧里雷雅揉了揉鼻子,然後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己的指尖染上黑色煙塵。如果可以,他也想待在家裡度過冬夜,但事與願違。道格拉斯正如他先前所宣告的,在奧里雷雅得到了他的新手臂後便毫不客氣地使喚起他,而他現在進行的工作就是把在酒館裡喝得東倒西歪的巨型障礙物給扔回他家裡。
他拖著那個醉漢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後,一股熟悉的、刺鼻的鐵銹味從無光的小巷裡飄了出來。
……不是吧不是吧?有那麼倒楣嗎?
奧里雷雅僵硬地轉過頭。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個頭以極不自然的方式轉向巷口的女人,接著才是那個踩在腥臭液體上的不明人士。
就在奧里雷雅猶豫著是要像小說情節那樣發出尖叫還是要拔腿就跑的時候,對方已經持著刀朝他揮來。奧里雷雅下意識地舉起左臂,刀尖劃破他的衣袖,並在他的金屬手臂留下一道刻痕。
「該死的!」奧里雷雅掄起拳頭往對方臉上揮了過去。「刮痕!?你要怎麼賠我混蛋!」
那人退後了兩步,然後在奧里雷雅打算揪住他時,周遭忽然冒出了一陣綠色的霧氣。
奧里雷雅往後退了一步。
等到那陣詭異的霧氣散去後,留在原地的就只有他、酒醉昏死的大叔、路過的野貓以及……那具被割喉的女屍。
「媽的!」奧里雷雅脫力地倚著牆滑坐下來。這時候,大叔發出了細微地呻吟,不一會就醒轉過來,奧里雷雅朝他抬起了一隻手。「你醒了?幫個忙,叫一下警察?」
「什、」大叔一臉不明所以,直到他看到了倒在巷底的屍體。「啊……。」
太好了。奧里雷雅滿意的點了點頭。濃霧、屍體跟尖叫聲……小報上連載的小說的要素他全部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