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在交涉許久後,白馬寺總算同意讓少林派人前往寺內抄寫一份不對外出借的典籍回少林收藏,是故無妄一早便領著剛入門的小師弟下了山,前去白馬寺。

 

小孩子的心思未定,途中看甚麼都覺得新奇,更遑論是到了繁華的東都一顆心都不知道飛去了哪裡。無妄也不勉強他,一個人走向茶棚向往來的行人化緣。小師弟沒一會就發現師兄不在身邊,張望了一會後也乖乖地跟了過來。

 

茶棚裡,一個梳著小辮子的小姑娘看了看長髮的無妄,又看了看剃著光頭的小師弟似乎感到有些疑惑。但她還是拿出了自己的小荷包,用裡把裡面的東西到了出來,從一桌子簪花裡撿出為數不多的銅錢,全放入了小師弟身前的缽裡。

 

這時擂台邊傳來一陣驚呼。無妄只是抬頭淡淡瞥過一眼便轉開了眼,但小師弟就不同了,他看那身姿看得入了迷,已跟場邊的人一樣不時發出驚嘆。

 

那妝容絕麗得女子被粉色得柔紗簇擁著舞動著身軀,然後把手裡那把大扇拋上半空,旋舞了一圈後又穩穩地接住那把扇子,接著展開了扇面。

 

無妄本來是想走,但小師弟似乎是入了迷似的動也不動。他無奈,只得拿出戒尺往小師弟左肩打了下去。小師弟吃了痛便醒覺過來,有些慚愧地低下頭。無妄還要再說他兩句,手上的戒尺卻讓人一掌給握住了。

 

「先生何必著腦。」方才的那女子不知何時也進了茶棚,笑著握著戒尺的另一端,借力使力的一晃,戒尺便落入了她手中。「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就別苛責這位小師父了。」

 

「阿彌陀佛。」無妄合掌執禮。「出家人本就不該為外物所惑。」

 

「咦?」女子訝異地眨了眨眼,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無妄身上的僧衣。她愣了一下,隨即揚起一個再美麗不過的笑容,反手把戒尺遞還給無妄,輕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下換無妄愣住了。

 

但女子並沒有給他答問的機會,轉身拉過剛才那個小姑娘的手,躍上半空捲著飛花去了。

 

無妄看著桌上那方被遺落的手絹擰起了眉,末了還是將它拾起來,仔細折疊後收入懷中。

 

 

 

 

他們在白馬寺待了一段不短的時間。這日無妄同往常一樣灑掃完便到大殿做日課。在他唸完一頁,準備將經書翻到下一頁時突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無妄頓了一下,偏過頭,然後就發現了那日的女子端正地跪在他身旁的蒲團,闔眼專心祝禱。

 

寒棠。

 

無妄想起了繡在手絹角落的那兩個小字。而後又突然的驚醒,他暗暗責備自己一番後將心神收了回來,繼續念著經文。待他結束早課要回藏經閣繼續繕寫昨日未完成的典籍時才發現不知何時竟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而那抹粉色就被困在小小的屋簷之下。

 

無妄想了想,便朝那女子走去。

 

謝寒棠看到那方被摺疊的整齊的手巾時是有些訝異的。她抬起頭,看到了那日在洛陽城郊見過的那個和尚,對方沒有跟她搭話的意思,只是扳著張臉,掌心托著那方手絹。

 

謝寒棠只思考了短短一瞬便接下了手絹,然後並不意外的在手絹角落發現了自己的名字。「多謝大師了。」

 

「阿彌陀佛。」無妄低聲頌了句佛號,轉身便要離去。

 

謝寒棠也不知怎麼的就脫口說了句:「今個雨真大啊。」

 

無妄停下腳步,轉過頭:只見謝寒棠將手伸出了簷外,小小的手掌想是想要接住所有從天而落的雨珠。

 

「妳、」無妄頓了頓,然後又閉上了嘴。

 

謝寒棠眨了眨眼,她偏頭看著表情帶著幾分懊惱的無妄,斟酌了一番才道:「敢問大師法號?」

 

「無妄。」

 

無妄。謝寒棠低低地念了幾次這兩個字,一股莫能名的失落湧上心頭。

 

無妄,無所求。

 

「那麼大師為何沒有落髮?」謝寒棠看著無妄隨風擺動的髮尾忍不住追問。

 

無妄聽完露出了有些窘迫的神色,掙扎了一會才答道:「師父說我塵緣未了,故而不願為我剃度。」看著眼前女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無妄淡然一笑。「這也無妨,佛本就自在心中。女施主,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小僧去為妳借把傘可好?」

 

「不用了,大師。我覺得這樣很好。」謝寒棠靠在門板上對著無妄微微一笑。「大師,若你他日落髮,那三千情絲便由我為你收攏,好嗎?」

 

那個秀姑娘臨去時留下的話像是毒蛇一樣,總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悄悄爬了出來,纏繞住他的心。面上看不出來,但無妄卻常因此在夜半驚醒。

 

「你心不靜。」

 

戒尺打在無妄握著筆的那隻手上。無妄抬起頭,便見到自己的師父將戒尺交給了一旁的師兄,並吩咐師兄帶著其他人出去。

 

「既然佛已在你心中,那你又何必執著於形式,一定要落髮?」

 

一瞬間,無妄彷彿又看到了那張巧笑著的臉。但耳邊師父語重心長的囑咐卻也一字不落地全傳入了他耳裡。

 

「無妄,執著太過便是入了魔障。」

 

 

 

 

漁陽顰鼓動地來,震落宛如垂在枝頭過熟的果子的盛世。無妄同幾個師兄一同大雄寶殿外立誓,願此身入阿鼻以換得蒼生免受劫難。而後破出山門,直奔洛陽。

 

無妄便是在殘陽的餘暉裡看見她的,那人素衣卻神采依舊。他沒有向前,但謝寒棠卻還是發現到了他,朝他走近。

 

「諸位大師遠來辛苦。」謝寒棠合掌執禮後,神色有些複雜地望向比她高上一個頭的無妄。「……這就是你未了的塵緣?」

 

無妄張了張嘴,最後仍是甚麼也沒能說出口,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自己眼前飄然離去。

 

他甚麼也沒悟得。

 

「好了。」謝寒棠小心地把無妄因沾到血而接結成一團的髮剃下,然後拿了髮帶把他的頭髮豎起,待一切大功告成後他才拍了拍無妄的肩。

 

無妄回過頭,恰好看見謝寒棠將那團糾結收入她懷中香囊的那一幕。無妄嘆了口氣:「女施主,妳這又是何必?」

 

「想來大師是不記得了 。」謝寒棠笑了笑。「我問過你的,倘若你一朝落髮,可願我為你收攏這三千情絲?」

 

「……我沒答應。」

 

「大師若是心中再無牽掛,又何必在乎這團糾結落入何處?」謝寒棠直直望進了無妄眼底,眼神澄明。

 

「女施主為何執著?」

 

「為這紅塵勘不破。」謝寒棠頓了頓,然後笑出聲來。「也沒甚麼好勘破不堪破的,我便是紅塵。」

 

後來他們誰也沒提起過那次對答。無妄數著手裡的佛珠。或許,看不破的始終只有他一個。

 

天色越來越暗,遠處傳來陣陣雷響,過了一會便下起了如豆般的雨珠。雨水濕濡了他身上的衣服,卻沒有那個娉婷的身影打著傘過來。

 

謝寒棠還沒回來。她和幾個一起去竊取狼牙情報的人都還沒有回來。

 

思及此處,無妄便有些坐立難安了。他掙扎了一會,最後還是奔出了營地。

 

 

 

 

托大了。

 

謝寒棠躲在灌木叢裡,警戒著看著外頭經過的狼牙守衛。

 

「寒姐。」余雁取下了綾巾,然後握住了射穿謝寒棠小腿的那枝箭矢。「妳忍忍,我拔箭了。」

 

謝寒棠咬著牙點了點頭。余雁得到允許後沒有遲疑的立刻取下了那枝箭,然後在傷處敷上止血散並用綾巾包妥。

 

外頭的人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找到她們藏身之所了。余雁心裡快速轉過幾個念頭,然後提起長槍站直了身。「我去引開他們。」

 

「我去吧。」謝寒棠拉住余雁。

 

「但妳的腳、」

 

「是啊,我這身血腥味可瞞不了狼牙裡的那些鼻子靈敏的畜生。」謝寒棠嘆了口氣,把自己撐了起來。「橫豎是逃不了,不如就由我做餌吧。」

 

她說完後便朝余雁伸手。余雁會意,取出情報箱內的文件後把箱子交給了謝寒棠。

 

「珍重。」

 

謝寒棠笑了笑,凝氣於劍,掃落了不遠處的一截樹枝。

 

「誰在那裏!?」

 

聽得這動靜的狼牙軍紛紛往這個方向聚攏。謝寒棠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便抱著那口箱子衝了出去!

 

雨很大,漸漸看不清前路了。

 

謝寒棠被腳下的碎石絆得踉蹌了下,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但在這時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擋在了她身前。她的視線逐漸模糊,對她而言這樣的終末可說是再好不過了。

 

無妄接住了謝寒棠跌下的身子,探了探她的鼻息。幸好還有呼吸。他鬆了口氣,背起謝寒棠便往天策營地跑。

 

似乎是這一路太過顛波,伏在他身後的人咳了兩聲便悠悠轉醒。無望沒有回頭,而那人輕輕嘆息了聲後靠在他耳邊輕輕啟唇。

 

「你終究是放不下。」語氣裡流露著一絲歡喜。

 

無妄腳步微微一滯,很快又往前踏出了下一步。

 

「是,我放不下。」

 

放不下我執,不能入聖只能成魔。成全他的執著。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劍三 佛秀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夕顏 的頭像
    夕顏

    語白

    夕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