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將劍身自已然斷了氣息的馬賊身上時周樺踉蹌了下,但這一瞬的異狀卻被還在附近的馬賊注意到了,幾個匪徒互看了一眼便同時逼了上來。周樺皺了皺眉,下意識看了在前方的雲掩容一眼,奈何對方此時也遭到圍攻無暇他顧。周樺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敵人。
一聲鷹嘯劃破了長空。
馬賊們幾乎是同時變了臉色。周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蹄聲、沈重的步伐聲以及一聲響亮清脆的「殺!」
局面一下子逆轉過來,原先猖狂的馬賊被殺得落慌而逃。劫後餘生,周樺和雲掩容忙著給商隊裡的傷者醫治,護衛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來援的蒼雲軍身上。
等到手邊的事忙完了,周樺才想起要去尋在打鬥之中弄掉的琴。誰知他才回過頭就看到蒼雲將軍將刀收回背上,一腳踩著琴身右側,稍稍使力便讓琴翻到她手上。
司徒鳶輕輕撫過琴身,一抬頭就看到自長歌來的先生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瞧。她微一沉吟便明白過來,勾起笑,將琴捧到先生面前。
周樺接過琴,愣愣地看著原本在空中盤旋的黑鷹飛下來停在司徒鳶左肩。
司徒鳶勾起紅唇,朗聲道:「蒼雲軍,司徒鳶。」
車隊在原地修整了一段時間才重新上路。因著有幾輛車在打鬥之中被損壞,商隊的人在清點完貨品後就將剩下那些完好的重新分配到其他貨車上,但即使如此也還是不夠,周樺與雲掩容商議後便把他們的座車讓了出來。
司徒鳶騎著馬走在最前頭,時不時的回頭望。將琴還給周樺後對方就同她出示了張先生的手書,並不是她不相信先生薦舉來的人,只是雁門關氣候惡劣,便是自幼生於此地的人也難免有覺得難捱的時候,更遑論他們之中還有個嬌滴滴的大姑娘。
雲掩容對司徒鳶對她的評價一無所知,見那女將軍頻頻回首忍不住勾起唇,用馬鞭敲了敲周樺的手肘,細聲道:「知節,你覺得司徒姑娘如何?」
乍然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周樺愣了一下,哪想到雲掩容卻是把他的反應當成了害羞,掩嘴笑了下後便揚起馬鞭驅策著座下神駿向前,然後在司徒鳶身邊停下來與她並肩而行。
周樺便是再遲鈍也看出自家師姐定是誤會了,只是他也不便在此時上前與她分辯。他原就生得嚴肅,一沉下臉便更是叫人生畏,就是原本躁動的馬兒也讓他嚇得規矩了起來。
司徒鳶一臉莫名地看著突然移動到自己身側的長歌門人,而後又是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
雲掩容心中暗笑,面上倒是不顯半分,輕聲道:「將軍可是對我二人上有疑慮?」
「不敢。」司徒鳶連忙回道,過了一會才有些遲疑地開口:「以兩位先生的經歷,不管去哪都定然備受禮遇,又何必屈就、」
「去哪都是一樣的。」周樺不知何時趕了上來,接完話後才說明來意:「將軍,前面就是互市的地方了,您與諸位蒼雲將士也要一起過去嗎?」
「不了。」司徒鳶搖了搖頭。「這種場合我等軍職去了只怕要讓人懷疑此次互市別有用心了。等會我和弟兄會在市集外一里處紮營,靜待二位通事事了再一同回蒼雲堡。」
周樺點點頭,看著明顯還有話的司徒鳶。
「這東西……」司徒鳶靜了一會後才自袖中掏出了示警用的煙火交給了周樺。「若是能備而無用那是再好不過,但要是有個萬一……」
「知節明白。」周樺微微頷首。「勞煩將軍費心了。」
三年一度的邊關互市自是熱鬧非凡。與他們一同前來的商隊早早就與相熟的買家談好了生意,故而周樺和雲掩容除了替一些零星散戶翻譯外,更多時間是坐在帳棚外草地上汀州周遭胡語。
雲掩容看周樺聽得專注也就不去喊他,自行去拿了飲水乾糧回來後才把手中的東西分一半到周樺手上。周樺接過東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雲掩容擺擺手讓他不用放在心上,然後便撩起衣帶,在周樺身邊坐下。
「還可以嗎?」雲掩容將麵餅撕了一小塊置於唇邊,卻不咬下。「回紇、突厥、奚、渤海與新羅,若是將你置於他們之間,你可有辦法立刻明白他們所言,更甚者,在他們講漢語時能依口音辨明他們來處?」
周樺一愣,頓時明白他們此行的目的。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雲掩容一揖。「知節明白。」
「哎呀。」雲掩容笑了起來。她將沒吃完的麵餅收回自己袖中後站了起來,張開手轉了一圈。「不要這麼嚴肅嘛!既然來了,何不趁著此風、此景、此歌快意瀟灑,如此也才不枉走了這一遭。」
雲掩容說完便拋下了周樺,走向人群,和篝火邊起舞的女郎交談、對飲,甚至取下了一直背著的琴為他們的歌伴奏。周樺看著這這樣的景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若是時間永遠停在和平的此刻那就好了。
原本他們是沒打算留到市集尾聲的,但是商隊卻說有個客人與他們談好了交易也支付了用來交易的馬匹了,卻遲遲沒來拿走屬於他們的貨物,這才逼得周樺等人留到了最後一日。
是夜,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驚醒了周樺與雲掩容,他們倆人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取了長劍然後才揭開了帳門。
火炬將黑夜染得恍若白晝一般。
而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突厥人將胡刀指向了他們二人。
「把他們抓起來!」
2
周樺往前邁了一步將雲掩容擋在身後,袖中的左手暗暗扣住了臨別時司徒鳶給的傳訊煙花,然後才以突厥語問道:「發生甚麼事?」
或許是因為太過氣憤,那人說起話來顛三倒似的。周樺費了一番心力才理出了緣由:原來是預備要獻給突厥狼王的馬不見了。
在發現當下,突厥商隊聽完那看守馬圈的牧童的說法後,只覺是因為奚人並非真心順服狼主,從中作梗。然而被怒氣沖沖的突厥人質疑的奚人卻覺得是突厥人看他們可欺,隨意編派了理由來找他們麻煩。你來我往的爭執了好一會才突然有人提了一句,這幾日有幾個生得漢人面孔的生面孔在馬圈附近鬼鬼祟祟的。
兩支商隊的人聽了這話卻是同時沉默下來。
自范陽那胖子上任以來,尋隙叩邊的事從沒少過,這麼思考下來便越發覺得那支中原來的商旅恐怕意圖不單純……
周樺聽到這早已冒了一身冷汗。雖然早知此行艱難,卻未曾料得北疆情勢如此凶險。他在心裡盤算一陣,正想開口時身後的雲掩容就拍了拍他的肩。
雲掩容以袖掩唇,細聲道:「將軍的傳訊煙花。」
周樺點了點頭。他倆頃刻便顛倒了位置,雲掩容不著痕跡地擋住周樺,代替他繼續先前的交涉,而周樺進帳後卻是從後頭開了個縫鑽了出去,覓了個隱僻的位置點燃了煙火。
周樺抬起頭,看那星火躍上天幕而後化作一道流光,他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但也別無他法,只能暗自祈禱事情不要發展成最糟的那個局面。
周樺回去時,商隊裡已經有一小批人乘著突厥人又和奚人鬧起來時溜走了,剩下的大多是較常在各商隊走動,面孔被記住的人。
只覷了一眼,周樺便明白了雲掩容的打算,一聲不吭地翻琴膝上調整起琴弦。
如是避不過,那便戰吧。
衝突的引爆點卻僅僅只是一顆孩子玩的皮球。沒拿好的皮球彈入奚人的馬圈,被驚嚇到的馬兒驚慌嘶鳴,更有幾隻衝出了馬廄。
幾乎是所有新仇舊恨一塊湧了上來,奚人首領罵了句髒話,然後拔刀衝了上來。
周樺垂下眼,蘊含內力的食指在弦上一勾一撥,那人瞬間就被彈飛了出去。男人狼狽地爬了起來,拒絕旁人的攙扶,抹掉鼻間滲出的鮮紅後又衝上前,同樣的景象再度重演,縱是再駑鈍也不可能沒發現是出了甚麼事,蠻族護衛當即搶上前揚起刀對著周樺的位置揮下!雲掩容彷彿就在等這一刻,比尋常劍身來的細尖的琴劍刺穿了那人正要烙下的手腕,得到雲掩容掩護的周樺將琴拍起,站起身後轉了個方向,琴才剛剛落在他前臂他就猛力劃開琴弦,磅礡的氣場直接擋下了自身後發來的暗箭並將躲在陰影處的伏擊者擊落。
在第一波攻勢被擋下後雙方就陷入對峙中。周樺把商隊其餘人圈入保護範圍後就按住不停顫動的琴弦,雲掩容也改採守勢,他們原就不欲引發爭端,所以也就維持著這個狀態直到蒼雲軍到來。
不多時,司徒鳶便攜蒼雲軍匆匆趕至。蒼雲軍兇名在外,看到那身玄甲不少圍著想撿現成便宜的頓時就怯了一半,與蒼雲軍交鋒無數的奚人更是如此,但事關兩族未來關係是否會生變也由不得他們退卻。
奚人首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聲道:「狡猾的漢人!明明偷了我們的馬卻不承認!現在是我們如果不吞下這次的事情就又要帶兵打來了嗎!?」
司徒鳶微微挑眉,看向周樺等人。
只見雲掩容排開眾人走向奚人首領:「尊貴的閣下,我們並不想引起爭端,只是為了保護我們的人才出此下策。請您相信我們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如果我不信呢?」
司徒鳶猛地將刀插進地面:「那就來問問我的刀!」
周樺對著司徒鳶搖了搖頭,然後也走向前,對著那人微微欠身:「請您相信我們,如果您願意,我們願意協助調查這件事情……」
雲掩容見奚人首領已經有些動搖,當即一笑:「您可以派出您信得過的勇士,而我,可以留在這裡作為您的人質擔保您的一切都不會受到損害。」
「師姐!」周樺回過頭,一臉不可置信。
「我們是一起喝過酒的兄弟,我相信他們。」雲掩容拍了拍周樺的肩膀,然後轉頭對著奚人首領又是一個燦爛的笑臉。「不知您意下如何?」
3
司徒鳶跟在周樺身後,看著打江南來的長歌士子拿出做學問般地嚴謹態度,時不時低下身察看柵欄狀況,又或是蹲下身拈起地上的黑土,最後,周樺在一處乍看下沒有異常的柵欄邊停了下來。
司徒鳶瞇細了眼看著周樺的手在木條上反覆觸碰,像是在找尋甚麼似的。她大步向前:「先生可是發現了甚麼?」
周樺漫不經心的應了聲,又在那木條上摸了一陣。司徒鳶沒得到回應,有些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但也沒繼續追問。沒等多久就見周樺勾起笑,手輕輕一推那木條就整齊地裂了開來。
周樺回過頭,衝著司徒鳶道:「將軍,妳看!」
看著那對小虎牙,司徒鳶只覺得被那笑容炫得有一瞬失神。卻是周樺回神後自覺失態地咳了兩聲,又板起了面孔。「此處恰位在守衛們的視線死角,料想賊人應是自此出入。只是若要在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把馬偷出去,恐怕……」
司徒鳶替他接了下去:「恐怕是馬兒平常就會接觸到,且會乖乖聽他話跟他走的人。」
周樺點點頭,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得身後的爭執聲。他和司徒鳶回過頭便見突厥商人拔出腰刀指著奚族首領大罵道:「就知道是你們搞鬼!」
司徒鳶只看了周樺一眼,就朝著突厥商人衝了過去!蒼雲將軍迅雷不及掩耳地打落了對方手上的彎刀,接著一手一個地把那兩人拉開。
周樺撐著下巴思索了一會,接著才走向了奚人首領。「我記得您提過這匹馬的飲食是與其他馬分開的。」
阿爾發連忙回道:「對。這匹馬挑嘴的很,若不是新鮮的草料是決計不肯入口的。就是因為這個,我還特地找了個這的人來負責餵牠。」
司徒鳶皺起眉,揪住了阿爾發的衣襟:「那人呢?」
阿爾發愣了下才開口:「我、我這就去看看!」
那人或許是趁著混亂時離開,又或許是更早前就走了,司徒鳶等人找去時早就人去樓空。
被一群孩童簇擁在中間的雲掩容饒富興致地看著自家師弟在離開那頂空了的帳篷後,轉身回自己帳內拿了筆墨,雖說是磨練,但她也並不打算把所有事都讓周樺一個人來。雲掩容按住了還在顫動的琴弦,揚起明豔的笑容:「你們可以童姐姐說說,之前住在那頂帳篷的哥哥長得甚麼模樣嗎?」
一炷香後,周樺和司徒鳶便攜著繪好的人像前往石林部落。
其實當周樺靠過來時司徒鳶就醒了,但她卻沒有動作,就維持著著個姿態想看看周樺到底要做甚麼。長歌先生將自己的披風解下,覆在司徒鳶身上後就旋身走回自己原先待著的,那個離司徒鳶有點距離的位子。
司徒鳶拉了拉披風,讓長歌先生身上的薰香味佔據她的鼻間,卻在此時聽到了周樺的一聲輕嘆:「將軍若是醒了,就來吃些東西吧。」
司徒鳶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甚麼。她先是悄悄睜開一隻眼,見周樺面無慍色才張開眼,然後朝著周樺在的地方移動。面對驟然縮短的距離,周樺僵了一下,而後才將烤得微溫的麵餅放到司徒鳶手上。
司徒鳶接過麵餅,不動聲色地盯著周樺微微泛紅的耳廓一面吃了起來。
他們在石林部落耽擱了好一段時間,問了許多人都沒人知道畫中男子究竟是何方人士。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這麼恰巧地讓他們遇上了從陰山黑市趕集回來的牧人,他只瞧了一眼就認出那人員是馬賊中的一員。他二人也怕遲了一步就不知那匹共馬會落入哪個人手上,所以在謝過牧人後便匆匆疾行至黑市東北。
馬賊營地比原先預想的規模要來的大上許多,且戒備森嚴。周樺與司徒鳶伏在一旁的巨石後看了許久卻一直苦無機會。此時,營寨大門處卻傳來了喧嘩聲。
周樺這頭正暗自揣測著來人身分,司徒鳶卻是看得眥目欲裂。縱然是未掛出表明身分的旗幟,但那身裝束跟規制無一不昭示著該隊人馬來自范陽。
「將軍?」
司徒鳶聽了這聲才猛然回過神。她看著一臉疑惑的周樺這才低聲解釋了句:「是安祿山的人。」
「范陽節度使!?」周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怎麼、」
長歌先生久居江南不懂箇中關節,但司徒鳶冷靜下來後略一思量便已明白大半。她低聲道:「看來安賊欲以邊功市寵,數侵掠奚、契丹並非空穴來風。」
周樺聽完後垂下眼,沉吟片刻方才啟口:「只我二人要對上馬賊與狼牙軍未免弄險,不若攜蒼雲將士再來掃平賊寇。」
司徒鳶微微挑起眉。「那狼牙軍?」
周樺微微一笑。「我想,那座石橋下恐怕也埋葬了不少遭馬賊殺害的人吧?」
一支大約十餘人的狼牙騎隊穿過了大半個草原,正當他們以為會一路暢行無阻地回到范陽時卻見一人擋在了他們必經的石橋上。
司徒鳶看似漫不經心地拖著刀向前,在距離騎兵小隊長面前約一尺時扛起盾刀高高躍起,然後用力將刀劈下!
其餘人想上前相助卻動彈不得。司徒鳶微微偏著頭,彷彿在聽甚麼又彷彿只是個習慣性的動作。狼牙騎兵被混在潺潺溪水聲中的琴聲迫得只能三三兩兩的與司徒鳶對陣,司徒鳶在心中默默地向周樺道謝,然後再度舉刀,迎向平生大恨。
在解決完這些人後,司徒鳶一回頭就看到了周樺慢吞吞地從橋下爬了上來,行至她面前,盯著她的臉看了一下然後朝她遞出手巾。「臉,髒了。」
司徒鳶愣愣地接下了手巾,而周樺見司徒鳶收下手巾後便轉身去牽那匹被盜走的寶馬。司徒鳶看了看自己手心裡躺著的手巾,又看了看周樺的背影,終究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周知節。」
周樺聞聲回頭,就見司徒鳶將盾刀插入地面,一撩前髮,豪氣干雲地問道:「你要不要當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