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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掩容會撿到那個蓬萊實屬意外。
她原本是想自家師弟接手通事工作也一段時日了,做得也還算熟練,便放心地把周樺留在雁門關,自己先回長歌一趟。途中她臨時起意,繞到五臺山替家中長上祈福,也因為這樣才發現了倒臥在草叢裡的方揭慕。
雲掩容蹙起秀眉。
到底也是孤身在江湖行走多年,她並沒有因方揭慕渾身血汙而降低了戒心,遂一手按在腰間配劍,一手小心地去探方揭慕的鼻息。
好在方揭慕雖是氣息微弱,到底還是一息尚存。雲掩容試圖搬動方揭慕,試了好一會卻是未能移動他半分。
雲掩容挑起眉,轉過頭對自己那匹瘦馬露齒一笑。「好在我們還有琴,對吧?西風。」
但雲掩容那匹馬也是馬中怪傑,年紀不小,脾氣倒大,看到朝牠走近的方揭慕噴了兩口鼻息,晃晃腦袋退了幾步,硬是不肯讓方揭慕移到自己背上,想來是嫌棄方揭慕滿身血汙會弄髒牠鞍飾的。
雲掩容好生費了番功夫,再三保證不需牠將人駝回長歌才終於讓西風乖乖背起方揭慕。待他們二人一馬到了清涼河畔,雲掩容租妥馬車雇了車夫後,西風卻又鬧起脾氣。
雲掩容實在無奈,拉住韁繩迫得西風低頭:「講道理,明明你又不肯當拉車的騾子!」
雇來的車夫靠在馬車邊看著他們一人一馬,忍不住笑起來:「這馬可真是有靈性啊。」說完便走了過來,拿著甜菜根在西風面前晃了晃。「大老爺,吃點東西消消氣吧?」
西風冷覷了車夫一眼,然後張大了嘴,一口咬下那個其實不算大的甜菜根,險些沒把車夫的手也一塊咬掉了。
車夫驚魂未定,雲掩容也不禁跳腳急道:「西風!」
雖然歸途的一開始是這麼雞飛狗跳的,但當馬車骨碌碌地走上官道時,一切又都回歸尋常。雲掩容本來就怕悶,在馬車內待不到半日就藉口要跟車夫學駕車鑽了出去,車夫看她這般一邊同他說話,一邊逗弄著跟在馬車旁的西風,儼然一副鄰家小女兒的模樣也放開了心懷,在教雲掩容駕車的同時也尋些家常及旅途見聞與她閒聊,兩人一路上倒也稱得上和樂。
方揭慕便是在一片軲轤聲醒來,有些迷茫的他下意識往旁邊摸,卻沒摸到自己的旋霄,這才清醒過來。他試圖坐起身,但一動就扯到了傷處,疼得直喘息。他的聲音混在車輪轉動的聲音裡,車夫沒注意到,但雲掩容卻沒有忽略,她對車夫說了一聲便鑽進了車裡。車廂內的方揭慕驟然見到一陌生女子,忍不住就抓著自己前襟往後挪了些,也因為這樣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換下了,而那個一直攜在懷裡的東西則是不翼而飛。
方揭慕頓時陷入了慌亂之中。
雲掩容取下琴盒擺到自己膝上後才注意到方揭慕的神情有些不對,她換上安撫人心的笑容,「少俠應是東海來客吧?」說著,便打開了琴盒,把裝在裡頭的傘以及一個方形檀木盒遞了過去。「在下長歌門雲掩容。」
這時方揭慕才注意到雲掩容的琴是背在身後的,他有些赧然地開口:「給姑娘添麻煩了。」
雲掩容搖了搖頭。「不麻煩,就是不知少俠要去哪裡?我也好送你一程。」
方揭慕不正面回答,只問道:「不知姑娘將往何方?」
雲掩容笑答:「長歌門。」
方揭慕其實也不想連累這個長歌姑娘,但又不知該怎麼說明自己處境,偏偏雲掩容又什麼都不提,連他名姓也不問一句,表現得像是對他完全不感興趣似的,讓方揭慕每每聽到她那聲帶笑的『少俠』就覺得頭皮發麻。
雲掩容對於方揭慕的糾結倒似無所覺,依舊如常的與他談笑。方揭慕的身體在雲掩容的照料下逐漸康復,等他能下車走動時看到的就是雲掩容一臉困擾地拿著牧草想餵食馬兒但馬兒卻不領情的樣子。
方揭慕看了一會就笑出了聲。聽到笑聲的雲掩容訝異地轉過頭,看著方揭慕走過來,順了順西風的鬃毛後拿走了雲掩容手上的牧草,接著貼在西風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雲掩容就看到西風耳朵動了動後便低下頭,咬住了方揭慕手上的牧草。
雲掩容滿是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豈有此理!」
方揭慕見到她生動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雲掩容挑起眉,饒富興致地支著頰看他。
方揭慕注意到雲掩容的目光後,有些赧然地掩著嘴輕咳一聲:「失禮了。」然後他又順了順馬鬃。「這馬看上去年紀很大了。」
雲掩容抿唇笑了下。「看的出來是我祖父的祖父傳下來的嗎?」
方揭慕訝異地瞪大了眼,看了看雲掩蓉又轉回去看了看西風。
「騙你的。」雲掩容忍不住失笑。「少俠,你這麼好騙是怎麼平安到五臺山的?」而後她頓了下。「啊、也不算平安,不然也不會被我撿到了。」
方揭慕嘴唇動了下,終是沒說一句話就轉身離開。
雲掩容連忙追上前去。「抱歉,我沒取笑你的意思。」
「妳就有!」
方揭慕此言一出兩人同時愣了下,雲掩容率先反應過來,直接放聲大笑。方揭慕原是有些氣悶,但細思起來自己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也跟著輕笑起來。
過了一會雲掩容止住笑,她攏了攏長髮,翻琴置於臂上。方揭慕也跟著目光一凜,望向了東北方。
長歌姑娘在試琴。
纖白的長指插進琴弦,輕緩地扣響第一個音,一下一下的,仿佛三月的細雨落在地上,然後匯集成細流穿過草原,奔向不竭的溪流。她揚起的指尖如霹靂,撕裂了天幕,也將躲藏的異邦人震了出來。未待他們重整態勢,白衣煞星已逼到眼前,出掌震碎他們手中兵刃並直接拍向他們胸口。
此番遇襲迫得方揭慕不得不正視到自己可能會連累到不相干的人這件事。他沉重地走向雲掩容,卻聽見長歌姑娘正在與車夫討論著讓車夫在下個驛站折返,她與自己騎馬下江南的事。
雲掩容聽見方揭慕的腳步聲便轉過頭去,笑問:「少俠應當無礙吧?」
「我沒事。」方揭慕頓了一下。「姑娘要繼續與我一道?」
「我本來就要回長歌門了,少俠莫要放在心上。」雲掩容見方揭慕仍是滿面愁容,偏著頭笑了一聲。「少俠若是過意不去,不妨在路上與我說說你是怎麼把自己掉在半路上的?」
方揭慕沉默下來,雲掩容也不逼他,主動拉開了車門。「上來吧,我們該走了。」
一路上方揭慕都很沉默,雲掩容也不問,如常地或和外頭的車夫聊兩句,或是閉目養神,很快地,他們就到了設在官道上的驛站。結清車夫的工錢後,雲掩容又替方揭慕挑了匹馬,自己卻依舊是西風那匹瘦馬。
雲掩容原本以為方揭慕是不會告訴她到底為什麼會被追殺,直到他們行過洛陽。在洛陽城郊他們又遭遇了一次敵襲,然而人數卻不若之前那麼多。為了避免波及往來行人,方揭慕與雲掩容將敵人誘離官道才放手一戰。
雲掩容原就不善於與人正面交鋒,在第二次帶著琴旋身避過敵人刀刃後方揭幕才注意到她的處境,將手指置於唇畔一聲響哨喚來他的海鵰。海鵰應召而至,自半空俯衝下來,雲掩容覷緊時機,躍起,揚手,撥弦一氣喝成,迫使圍攻她的那幾人互相攻伐。待雲掩容除去與她對峙的人後她才有閒暇關注起方揭慕那邊,得了海鵰之助的蓬萊弟子出招越發凌厲,卻又優雅如畫令人驚嘆,雲掩容看了一小會才又再度撥動琴弦。
是夜,他們便自在野林露宿。
方揭慕順著海鵰的羽毛,看著跳動的火光,猶豫了好一會才啟唇:「雲姑娘,妳曾問過關於我為何遭伏,我、」
「等一下。」雲掩容冷不防地截斷了方揭慕的話。她先是試探性地戳了戳海鵰,海鵰除了瞥了雲掩容一眼外並沒有太多排斥的舉動。雲掩容見狀笑了起來,整個人撲上去枕在海鵰柔軟的羽毛裡後才微微揚起首。「好了,你說吧。」
方揭慕微不可察地輕嘆了一聲後才娓娓道來。
他自那夜的驚魂說起,說他與自己師兄登船後追著那些新羅人到了青州,而後成功追回佛骨的他們因為追兵太多所以在海州分道,由蕭伯遠引去追兵,而自己則帶著佛骨在當地藏匿一段時候,再往揚州去與蕭伯遠會合。卻沒有想到那群人的首領太過多疑,竟是分了兩批人,一批追著蕭伯遠而去,一批則在海州試圖將他翻出來。迫於無奈,他只好稍稍繞路,往五臺山去尋求庇護,奈何卻在途中被發現了,他們挾當地居民令他無法放開手腳,這才成了雲掩容在五臺山見到的那副模樣。
方揭慕說完後偷偷瞥了雲掩容一眼,但長歌姑娘卻是已經闔上了眼,輕輕蹭了海鵰兩下,然後又把自己埋進了羽毛團裡。
方揭慕嘆了口氣。他撿來一根枯枝撥了撥火堆,而後才像是有些不甘地開口:「……淨湖,你說她是不是不太在意我啊?」
海鵰低低叫了一聲,像是在嘲笑方揭慕一樣。
雲掩容送方揭慕到了揚州後便要自己獨自返回長歌門。臨別前方揭慕仍是不多話的樣子,卻在雲掩容轉身時抓住了她的袖子。雲掩容低下頭看了看那隻顫抖的手,然後抬起頭,等了好一會才聽到方揭慕開口,但蓬萊弟子開口後卻只說了個日子。
雲掩容看著方揭慕的眼睛,好一會才笑了出來。「好,我知道了。」
方揭慕獨自在揚州等著蕭伯遠前來會合以及船期。最後卻只得到蕭伯遠不與他一同回蓬萊的消息。他還是在等,等那個不知道明不明白他意思的姑娘。
要開往東海的船啟航的前兩天揚州下了雨。
有些心煩意亂的方揭慕撐著傘走了出去,他站在港口邊看著雨絲在水面上打出一個又一個的漣漪,不由得頹喪起來。
突然,他的左肩被拍了一下。
方揭慕轉過頭就看到雲掩容站在他身後。長歌姑娘的肩頭都濕透了,卻還是掛著笑:「不知能否借少俠傘下一隅避個雨呢?」
方揭慕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伸出手將雲掩容攬進傘下。「不用借,餘生都是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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