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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春末與杏花跟細雨一同回到泰山上,看到門上仍是自己離開時刻的那副桃符邢方不由得一愣,回過神後不禁失笑,到底人類還是比起自己念舊情許多。
邢方叩響了門,裡面的僕役像是沒想到有人能在不驚動山下禁制直接叩上山門而感到震驚,過了一會才聽到有人往門邊來了。應門的人連招呼也不打,一打開門就拔刀朝邢方劈下,但邢方卻是微微抬手就卸去了刀勢,這時薛烆才終於看清楚了門外的人,他還刀入鞘,語氣帶著點埋怨:「還知道家門往哪開啊?總算回來了,這回要待多久?」
劍靈微微揚起了唇:「暫時不走了,覺得有些累了。」
「那好。」薛烆聳了聳肩,「我夫人過兩個月便要臨盆,她肚子裡那崽子就讓你顧著了。」
「也那麼久啦。」
「可不是,我都老了。」薛烆斥退身後門生,領著人就直接往湖心一直鎖著的祠堂去。
邢方只是笑,沒有給薛烆正面回應。
他明白自己終究是兵器,故而十分有自覺地自行避開了身懷六甲的薛夫人……直到那日。
他本來在作早課,卻突然發現了禁制被觸動了,邢方微微皺眉,沒有思考太久就提劍出去。
打破禁制的是個身著羽衣的女妖,黑色的長髮飄舞在半空宛如不祥的烏雲。邢方看著聚集在門庭前卻像是顧忌著什麼不敢出手的門生,沉吟片刻後便凝神運氣,將自己的劍芒化作不易被察覺的毫針襲向了女妖。
女妖被打得措手不及,原本捲在懷裡的東西就掉了出來,邢方足尖輕點,轉瞬便到了女妖身前,將襁褓護在胸前,迴身,將自己的真身插進女妖胸口。
待危機解除後邢方才將襁褓掀開了一角,孩子的臉都給悶紅了卻也沒哭一聲,圓滾滾的眼睛轉了一圈後便伸直了手,握住劍靈落下的一綹髮。
邢方愣了一下。看到這幕的薛烆卻笑道:「看樣子我兒與你緣份很深啊。」
「緣份嗎……」邢方苦笑著低喃道。
後山湖心有座祠堂,平常少有人靠近,也因此年歲較小的弟子間便有了祠堂裡關押了薛烆帶回來的妖物的傳聞。
原本只是休息時間的閒聊,不知怎麼就變成了試膽的遊戲。當晚薛樸依約前往,但除了他與馬蓉外竟是無一到場。薛樸本想就掉頭回去,但好奇心重的馬蓉卻是不依,最後兩個孩子便悄悄踩上了通往湖心祠堂的小徑。
早早將外頭動靜聽得分明的邢方推開了門,趴在門邊的兩個小蘿蔔頭就滾了進來。劍靈看著男孩快速地爬起,然後將劍對著他:「你、何方妖孽!」
邢方不過微微偏了下頭,薛樸便眼睜睜地看著手上的劍從尖端一片片碎裂開來。男孩驚恐地瞪大了眼,然後護著身後女孩往後退了幾步。
邢方原本伸出手想要安撫兩個孩子,但卻見到他們因自己靠近而微微顫抖的樣子,遂輕嘆了一聲後就將兩個孩子推出了門外。
薛樸擋在前頭,感受份外明顯,在一陣帶著淡淡杏花香氣的風拂過了臉上後,他與馬蓉就在祠堂外了。而後祠堂裡的人輕輕說了句:「回去吧。」他與馬蓉就又在轉瞬間被移到湖邊。
薛樸擰起一雙濃眉,正想著要再踏上湖心石徑就被人拎住了後領。他轉過頭就見到自己父親黑得跟鍋底一樣的臉,薛樸扁了扁嘴,對著薛烆道:「父親,祠堂裡真的有妖怪!」
「妖你個頭!咱們家的傳家劍好不容易修得人身還得讓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衝撞!」薛烆重重將自己的獨子摔到地上,然後凌厲的目光將在場的幾個蘿蔔頭掃了一遍:「等等回去每個都給我抄道德經三十遍!沒抄完不准吃飯!」
「小孩子有精神是好事。」待在湖心的劍靈又是嘆息了一聲,然後就推開了門:「阿烆,算了吧。」
薛烆冷哼了一聲,然後壓著小弟子們跟邢方道了歉。薛樸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樣,低著頭與湖心的劍靈道了歉,但卻趁著薛烆沒留神時偷偷抬起頭看了在湖心的劍靈一眼。
邢方留意到了,輕輕搖了搖頭後對著隔著湖水的薛樸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一笑,就讓薛樸與那晚的月光以及杏花的香氣一起惦記了一生。
邢方本來以為被薛烆斥責後,那些孩子應該是不會再上他這來了,但薛烆的獨子卻再次叩響了他的門。
劍靈看著門外的孩子,抿著嘴捧著用棉布包裹著的東西硬是推給了他。邢方猶豫了一下才接了下來,他解開布包,就看到四只豆沙饅首整齊地擺放在裡頭,上頭的兔耳朵還捏得活靈活現的。邢方又看了薛樸一眼,這回薛樸就老老實實地道了歉:「對不起。」
邢方搖了搖頭,然後往後退了一步。「進來吧。」
薛樸跟著進了屋,那日他與馬蓉匆匆一瞥,對裡面的印象模糊卻又隱隱生怖,今日踏進來了一看,又哪有當日陰森的感覺。淡黃的火光透出紗製的燈罩,點亮屋內的同時也帶來了溫暖的感覺。書冊分門別類地整齊排列,架上更是一點灰塵也無,然後,他看到了那把劍,那柄只有在底部刻了個小小的方形的劍就被放在了方便拿取的架上第三層。
薛樸下意識地伸了手,還沒碰到劍身就聽身後傳來邢方的聲音:「過來吧。」
薛樸依言走了過去,在邢方對面坐下。邢方將薛樸帶來的點心用碟子裝起,放了一盤在薛樸面前,接著才為自己跟薛樸各倒了杯茶。
薛樸捧著茶杯,一邊小口喝茶,一邊回頭去看架上那柄劍。邢方見了,偏了下頭,然後手一張,架上的劍就消失了。薛樸錯愕地回過頭,就見點點藍色的光點在劍靈手上再度成型,化作了剛剛還在架子上的那把劍。
「這是我。」邢方輕拂過劍身,接著反手把劍柄遞向薛樸。「也是我。」
薛樸有些猶疑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劍柄,霎時一股暖意流過了他全身。
邢方看著臉上突然一片潮紅的薛樸,忍不住關懷道:「你怎麼了?」
薛樸卻沒回他,只是低下頭默默地啃起了點心。
後來薛樸造訪的次數就多了起來,有時甚至會帶來典籍和木劍來求教。邢方有了人身後修習的就是薛家的法門,故而對這些也還算熟悉,便也沒有推卻,就這麼縱著少年。
找不到自己兒子的薛烆原是不信那些小弟子間的傳言,來到邢方住處不過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卻沒料到真在這找到了人。
看到枕在劍靈膝上的獨子,薛烆笑了出來:「還真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在你這。」
邢方聞言一愣,眨了眨眼:「我以為是你讓他來的。」
「不是。」薛烆走了過去,見到榻上小桌擺著的點心又是挑了挑眉:「這小子!那日央著我家夫人那麼久,結果送來你這了……你喜歡這種玩意?」
「我又不需要進食。」邢方無奈一笑:「你要就拿回去。」
「我又沒說要拿回去。」薛烆捻了一小瓣糖糕放進口中。「我是問你喜歡不?」
劍靈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薛烆把嘴裡的東西嚥下了才拿起茶壺,「哪個杯子你的?」問明以後把桌上兩個杯子都斟滿了才拿起薛樸用過的那個啜了一口。
「太燙了。」薛烆咂咂舌。「雖然只是保溫,但這術法控制的精確度不行啊。」
「他才十四。」邢方將茶吹涼了才放到嘴邊。「夠好了。」
聽到邢方提起薛樸年紀,薛烆才正色起來:「說起來……我兒不久也要十五了,也是該挑配劍了。」
邢方有些好笑地道:「看我作什麼?我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薛烆刮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為了門內試劍大會薛烆可說是煞費苦心,他花了大半年從各地蒐羅來名家鑄劍,到了那天,他將門內年歲相仿又無配劍的弟子聚起來後,又當著所有弟子的面自劍閣請出幾把頗有來歷的靈劍,看得弟子們驚呼連連的。
十五、六的孩子都還是愛玩的年紀,初時雖然還有些拘謹,但後來也都放了開來。薛烆站在台上,看著幾個挑好配劍的弟子興奮得又叫又跳的模樣,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目光一轉卻見到自己獨子窩在角落,連試也不試的樣子,不禁皺起了眉。
薛烆同自己的護法打了個招呼後就離席走向了薛樸。
「怎麼就待在這?不實際握住劍柄可是不會知道它稱不稱手,能不能成為你這一輩子的夥伴的。」
薛樸抬起頭,扁了扁嘴,還沒說話就讓人一陣搶白:「師父!他是想要劍祠的那把劍!」
「劍祠……」薛烆愣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時薛樸早已跑遠了,他也顧不上這邊地連忙追了上去。
薛烆追上薛樸時剛好碰上了邢方。邢方本來是聽到外面熱鬧,一時興起想過去看看,卻在途中撞上了這一大一小。他看了看抱著他腰不放的薛樸,又往依舊熱鬧的校練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有些疑惑地偏了偏頭,道:「都結束了嗎?」
「臭小子!」薛烆伸手去扯薛樸的手臂。「給我過來!」
「不要!」薛樸甩開了薛烆的手。「我就要他!」
短短兩句便已讓劍靈明白過來。邢方摸了摸薛樸的頭,「也不急,就讓我陪他一陣子吧。」
薛烆擰起眉,「蹈矩,別慣著他。」
「之後再慢慢看也就是了。」邢方笑了下。「挑劍對劍修是大事,總不好草率匆促,若他不願,於劍於他都不是好事。」
原本將頭埋在邢方胸口的薛樸聽完這話後悄悄地抬起了頭,額頭立刻就被劍靈彈了一下。
邢方也沒有看他,只是溫聲地對薛烆重申道:「就這麼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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