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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校場的喧鬧聲,又看了看眼前垂眸安靜沏茶的薛樸,邢方在捧起杯子時忍不住問了一句:「今天不是試劍大會嗎?怎麼不過去看看?」
薛樸拿起杯子,啜飲一口後方道:「我有你就夠了。」
邢方聽了不禁皺眉,還沒能說什麼就聽薛樸又道:「校場上都是十五、六的師弟妹,我一個要弱冠的下去與他們爭也未免難看,還不如你得空教教我怎麼凝氣御劍。」
邢方也明白若是再說什麼讓眼前的青年去尋一把自己的配劍定是要惹他不快,故而只輕嘆一聲:「而今你氣海也算豐沛,是可以試試了。」
說完邢方就叱來他收在匣子裡的琉璃劍。僅成人拇指大的琉璃劍如游龍般矯捷,不過一會功夫劍尖便已刺中幾片從樹上飄落的葉子,帶著那些葉片回到劍靈手上。當邢方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葉子就碎了滿桌,但那雙手的主人卻絲毫未覺,只是偏著頭,含笑對著薛樸道:「你試試。」
薛樸擰起眉,但他對面的劍靈卻像是看穿他想法似地又道:「這可稱不上是配劍,往後江湖行走,多個法寶傍身也好叫我安心些。」
聽完邢方的話薛樸才稍稍放下心來,他努力屏除雜念,將心神灌注到那柄小小的琉璃劍上,等他能操縱那把琉璃劍時已經過去一炷香的時間了。薛樸想把劍還給邢方,但劍靈卻搖了搖頭。
「就當作你的生辰禮物吧。」邢方站了起來,將茶水潑向外邊。「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嗯。」薛樸應了聲卻沒馬上離去,而是幫著劍靈收拾了桌子後才向對方辭別。
是夜,薛烆便攜酒造訪了劍祠。
邢方靜靜坐在他對桌,也不催促,卻是薛烆自己灌了三杯酒後先開口了:「時光飛逝,我兒也要弱冠了。」
邢方眨了眨眼,笑了:「你們父子倒是好默契。」
「哦?」薛烆像是被勾起了一點興致,坐直了身,直勾勾地望著對面的劍靈:「那小子自己和你提了?那你有什麼想法?」
「什麼什麼想法?」邢方疑惑地偏了下頭。
「他說想讓你為他起字。」薛烆頓了下,「所以樸兒沒說?」
「沒說。」劍靈嘆了一聲。「阿烆,這不合規矩。」
「你我修道中人,不順天道靜待遲暮又合了什麼規矩?」薛烆大笑,已屆中年的他目光仍光燦得驚人。「行了,他以你為師,由你為他起字再合理不過了!」
邢方抿了下唇,「……給我點時間想一下。」
大概是薛烆同薛樸提過了,接下來幾天邢方都能從薛樸的目光中感受到對方的期待。他思量許久,最後才揀定了薛樸的字。
「問真。」劍靈的指尖輕輕按著薛樸的頭頂,然後自其他門生手裡接過了黑檀木簪。「返璞問真,盼你日後莫失了本心。」
薛樸抬起頭,對上了邢方的笑臉,然後又快速地低下了頭,沉聲應答:「謹記教誨。」
莫忘初心,但他的初心一直都是他。
走在前面的邢方回過頭,衝著腳步稍慢的薛樸問道:「累了?」
薛樸搖搖頭,然後連忙跟了上去。
行了冠禮後薛樸就和薛烆提了想下山遊歷的請求,薛烆對此自無不允。他本沒想要帶著邢方離開,但劍靈卻以薛樸沒佩劍為由,將對方希望他留在宗門的要求駁了回去。
對此,薛樸既是懊惱,但心中卻又隱隱有一絲竊喜。
邢方將自己的真身掛在薛樸腰上,薛樸碰了碰劍鞘上的紋飾,然後抬起頭,「那你怎麼辦?」
劍靈眉目含笑地,轉瞬便在手中凝出了一把與自己真身所差無幾的劍。薛樸看得啞口無言,也就不再繼續問這個問題。
劍靈就像仍在宗門裡時那樣,大多時候都只提點兩句就讓薛樸去試,偶爾才會自己親自動手。畢竟身旁就跟著一個修為已逾百年的劍靈,這一路走來倒也無甚波折,與其說是遊歷,倒不如說是他二人相偕出遊。
這天薛樸和邢方行過火燄山下,曾在外遊歷多年的劍靈正與薛樸談起此地地名的由來時邢方突然就停下了,薛樸看微微仰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麼的劍靈,忍不住就出聲問道:「怎麼了?」
邢方微微偏頭,「你瞧,這樹都枯死了,便是冬來少雨也不該是這副像是被大火燒過的樣子。」劍靈頓了一下,安撫地摸了摸從剛剛就一直躁動不安的小狼樣子的靈獸的頭,然後在將越澤收進玉墜後才又續道:「走,看看去。」
他們順著小徑走到了有人居住的村莊,路上劍靈看著兩旁的枯木不住皺眉,直嘆道許久以前並不是如此,看得他身旁的薛樸也跟著心煩起來,腳下的步伐也跟著越走越急。
兩人走進村子後只見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他倆又往裡頭走了一段才聽到斷斷續續的啜泣聲。薛樸和邢方對看了一眼,便雙雙循著聲音的方向奔去。到了那,他們又費了一點力氣才將圍在外頭的村人排開,然後才看見裡面停著的那頂大紅花轎。
新嫁娘大概是已經哭了一段時間了,出口的只剩微啞的低泣,一旁看起來像是她雙親的人則是被人架著,動彈不得。薛樸見到劍靈蹙緊了眉峰,不等對方開口就搶先問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村人這時才像是終於注意到了這兩個外鄉人,警戒地朝他二人望了過來。一路走來從未遇過這種場面的薛樸不由得有些緊張的回頭望了邢方一眼,劍靈伸手拍了拍薛樸的手臂,然後沁著和善的淺笑對著村民道:「我們是恰巧雲遊至此的修道人,可以跟我們說說發生什麼事了嗎?」
妝台前的人對鏡細細描了眉目,然後才拿起了胭脂點上了自己的唇。邢方透過鏡子看到後面倚著窗框、沉著一張臉的薛樸後微微偏了偏頭:「在不高興什麼呢?」
薛樸走了上前,在邢方身邊停下。看著對方那張原本俊雅,在上了妝後變得清麗的臉龐不禁皺眉:「……你不該自願頂替那個姑娘,太危險了。」
「難道她來就不危險了嗎?」邢方沁著淺笑:「況且多帶著一個什麼也不會的普通人,於我們而言也是多一分變數。」
聽完村人說明後,知道那姑娘乃是要上獻給此地山神的新娘後邢方立刻就斷言村民口中的山神絕非善類。他們倒是有心要替村民除此大患,但又怕打草驚蛇,無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
劍靈半仰著頭,看著他身旁臉色仍不是太好看的薛樸:「乖,不生氣了?」
薛樸卻是半個字也沒能聽進去,他盯著眼前那雙唇開闔,像是被蠱惑似地低下了頭,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等他發現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後不禁面露驚恐,往後退了兩步。
「你、」
邢方當然也是詫異的,只是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頭傳來的聲音給打斷了。
「吉時已到,新娘請上轎。」
邢方坐在花轎裡,不斷試著與帶著自己真身的薛樸對話,但那頭卻始終靜默。他嘆了口氣,手指又撫上了自己的嘴唇。
自己看大的孩子,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對自己起了心思呢?
他沒有答案。
轎夫將花轎放在山中一處平坦的高臺上就離去了。充作轎夫一員的薛樸有些不安地回頭望了一眼,然後才裝出跟其他人一樣離去的樣子,等走出一段距離後又迅速折返,將自己藏在一旁比人還高的芒草叢裡。又過了一會,他才主動握住了懸在腰間的邢方劍:「……蹈矩,你那邊還好嗎?」
那邊傳來一聲輕笑:「我以為你就想這樣不理我了。」
薛樸皺起眉。邢方卻像是親眼看到似地又開了口:「別老皺個眉,活像個小老頭似的。」
「我不會道歉的。」薛樸抿抿唇,勉強憋出了這句。對面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他才聽到劍靈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劍靈沒有再回應他。這時的邢方剛瞥見一個身影靠近高臺,他垂眸等待對方走近,那廝走到他身前後竟是連蓋頭也不掀就張開了血盆大口。
邢方本就是兵刃,即便是空著手也還是在接近的瞬間就徒手穿過了對方肩頭。待到兩人拉開距離後他才扯掉了自己頭上的紅蓋頭,在半空化出冰藍色的劍雨朝那廝襲去。
薛樸沉著氣,等劍靈動手後才從芒草叢出來,一面用法咒驅動琉璃劍攻向妖物,一面拔劍往那廝刺去。
面對兩邊夾擊,逐漸落於下風的妖物也不再繼續維持人形,露出了真面目。巨大的火蜥蜴一個甩尾就將琉璃劍掃開,琉璃劍在撞上石頭後立時化作細粉。薛樸見狀心下一驚,手上的招式也跟著頓了下,那廝便抓著了這個破綻,張口朝薛樸吐出烈焰。
邢方立刻就擋在了薛樸身前,以劍氣彈開烈焰後才回過了頭,他見薛樸並無大礙也鬆了口氣,隨後牽起淺笑,安撫地低道:「問真,不要慌。」
說完,邢方立刻就又揚起手,淡藍的劍氣有如星屑,隨劍靈意念朝火蜥蜴射了出去。火蜥蜴奮力抵抗也耐受不住,發出痛苦且憤怒的吼叫聲,牠黃綠色的眼珠轉了轉,似是察覺出被護在劍靈身後的薛樸是對方軟肋,揚尾便朝薛樸掃去,已失了琉璃劍的薛樸不敢托大,覷準時機跳起來避了過去,不料這不過是虛晃一招,妖物再度張嘴朝在半空不好閃躲的薛樸噴出烈焰。
薛樸眼見真是避不過了,牙一咬,將邢方劍一收,環抱著牢牢護進了懷裡。
但他預想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到來,等薛樸落地後一低頭,就發現懷中的邢方劍斷成了數截。他錯愕地抬起頭,便看到邢方也跟著落了地,擋在他與那妖物之間。劍靈神色未變,彈了下手指,劍身的碎片就飛了起來,分別插進了火蜥蜴的眼睛、喉頭以及沒有鱗片護住的胸口。
火蜥蜴又掙扎了一會才轟然倒地,但薛樸已無暇管牠。他看著身影變得淺淡的劍靈,顫抖地伸了出手卻捉得一手空,忍不住顫聲喚了對方一聲:「……蹈矩?」
邢方有些無奈地笑了下:「都多大了,別那麼愛撒嬌,本來就說好只陪你走一段的。」
「太狡猾了……」薛樸啞聲道:「你都還沒給我回覆。」
邢方張了張口,最後也只虛虛拂過了薛樸頭頂,然後輕聲道了句:「此後珍重。」
薛樸花了一番功夫才將邢方劍的碎片收集完。和村民說明了目前狀況以及大致經過後,他就帶著那些碎片和越澤一起遊歷。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下他巧遇了一位神秘的匠師,又費了許多心力收集到重鑄邢方劍所需的材料,然後與他自己的心頭血燒在了一起。
重鑄後的邢方劍因為薛樸的血的關係劍身變成赤紅色,不再是原本清透的淡藍。偶爾薛樸摸著劍身上幾點像是杏花花瓣的白斑時似乎都能見到那人就坐在鞘上,側過頭對他輕笑。
但劍靈還是沒醒。
薛樸帶著邢方劍和越澤回到了泰山,將它帶回了劍祠裡,然後又覓了一柄與當初邢方贈他的琉璃劍相似的劍,此後幾番下山雖然都還是帶著邢方劍,但禦敵卻都是使用他找到的那柄琉璃劍。
他在清明的雨聲醒來。
剛醒來時薛樸還有些朦朧,但瞥見空了的架子他立刻就醒了過來。薛樸連外衣都顧不上要拿,匆匆握了琉璃劍走出屋外,然後就愣住了。
越澤的反應比他快上許多,立刻就奔向了坐在湖畔杏樹上的人影。那人伸手摸了摸越澤的頭,然後與被細雨打落的杏花一起回過了頭,對著薛樸款款笑道:「你現在還要我的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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