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採完藥轉身不見那個據說要當他嚮導的蓬萊弟子,公孫望早已習以為常。他慢條斯理地收拾完工具,洗淨沾滿泥塵的雙手,然後踏上了歸途。
「公孫大夫。」
坐在田埂上歇息的農人看到公孫望立刻熱情的招呼他。公孫望微微一笑便走了過去與他們閒話二三,聊了好一會才終於有人想起最先跟在公孫望身邊的那位白衣少俠,便不經意問了句:「怎麼不見那位蓬萊少俠?」
公孫望和善的笑容瞬間裂了開來,恨聲道:「我也想知道。」
最後,公孫望是在河口處找到魚相濡的。白衣青年打著傘蹲在石頭上,嘴裡還不知叨念著些甚麼,看上去真有幾分傻氣。未待公孫望開口,魚相濡聽到腳步聲便回過頭歡快地衝他喊道:「公孫你快來!這有條會說話的魚呢!」
公孫望愣住了。但魚相濡卻錯把他的反應認作不信,便急切地站起身拉著公孫望的手行至水邊。公孫望低下頭,看著那條魚相濡口中所謂的『魚』忍不住皺起了眉。
那物體型不小,全身呈紅褐色,就像是鮮血乾涸在它身上一樣。尖嘴一鼓一鼓,似作人語,但公孫望卻只覺得入耳之聲盡是輪軸轉動聲。他略略遲疑,終是問了魚相濡:「相濡,你可是聽明白它所言為何?」
誰知魚相濡卻是大笑出聲:「公孫那些街坊異談你也信得太過真切,那是條魚啊!我怎麼可能知道他說了甚麼?」
說時遲那時快,那物猛地躍起,惡狠狠地在魚相濡手上咬了一口。兩人見狀俱是大吃一驚,急忙想捉,但那東西偏又迅速遁入水裡,片刻便失了蹤影。
公孫望對此雖感不快卻也沒太放在心上,哪料到他一回頭站在他身側的魚相濡便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魚相濡的病來得又急又猛,當天夜裡就發起了高燒。公孫望戰戰兢兢地顧了三日高熱才逐漸退去。然而怪異之處卻是在他燒退出去後才顯露出來,首先是腿,密密地覆上了一層薄鱗,而後自腹部開始出現墨黑色的詭異花紋,隨時日過去往上攀,眼看就要將魚相濡的胸口纏滿了。
魚相濡對此異狀自然不可能不驚慌,面色雖是不顯但緊捉被子的手卻出賣了他的心緒。他舔了舔唇,在萬花先生撩起他褲管刮下一些細鱗後才開口:「公孫,你說這世上真有鮫人嗎?」
公孫望沉默地取來銀針,在魚相濡指尖戳了一下後仔細端詳起那銀針上的血跡。魚相濡耐不住這片沉默,又催了公孫望幾句。公孫望這才回眼,輕聲道:「或許有,但絕不是你我所見之物。」他頓了一下才又啟唇。「這是毒。」
在魚相濡臥床那幾日,公孫望除了設法為他解毒外的時間都用在了翻閱鄉誌上。他試圖從中找出些線索,然而卻一無所獲。相較起公孫望的凝肅,魚相濡卻是頭先那幾日驚異過了便灑脫起來。看著趴在床邊,睡著了仍是雙眉緊蹙的公孫望,魚相濡滿心歉意卻又不知該如何寬慰這位認識時間不算長的友人。他伸出手想將對方眉間的愁痕揉散,但公孫望卻在他碰觸到他前醒了過來。
還有些迷濛的公孫望看著魚相濡伸長的手,一面捏了捏鼻樑一面開口:「你幹嘛?手抽筋?」
魚相濡嘴角抽了抽,悻悻然地縮回手。公孫望睇了他一眼,沒多說甚麼就站了起來收拾自己的採集箱。魚相濡見狀不由得慌了起來,連忙問道:「你要去哪?」
公孫望回過頭,「這樣也不是辦法,我想回河口繞繞,看看是否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魚相濡聽完公孫望的話後迅速涮白了一張臉,急忙道:「別去!」
公孫望有些訝異的轉過身,注視著魚相濡明顯帶著不安的神色好一會才放柔了語氣,輕聲道:「我尚有自保之能,你不必太過擔心。」
「那我和你一起去。」魚相濡一面說一面掙扎著起身。
公孫望見了連忙上前按住他,「你別鬧,你這個樣能上哪去?」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門被叩響了,公孫望橫了魚相濡一眼前去應門。門外站的是個中年人,穿著打扮都不差,其後站著兩個僕役打扮的人,見到前來應門的公孫望那人立刻堆滿笑,揚手讓那兩人把手上的禮物送進屋內。
公孫望攔阻未果,只得迎向為首那人:「這是何意?」
「公孫大夫,我家老爺風聞先生仁心,心中十分感佩。」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封請帖遞給了公孫望。「故而備了小宴命我等前來邀先生過府一聚,還望先生不要拒絕。」
「貴主人的好意在下心領。」公孫望微微皺起眉。「但我廬中尚有病患,不克前往……」
「先生莫要急著拒絕。」那人臉上仍是帶著笑。「先生不妨看過帖子再做決定吧?相信定不會讓您空手而歸。我等今日便先回去了,如先生能改變主意那就再好不過,敝主人定當掃徑相候。」
說完,又是行了個禮,然後就吆喝那兩個僕役轉身離去,留下了滿腹疑雲的公孫望。
「嗄!」
公孫望神色複雜的看著被自己驚起的群鴉,然後仰頭望向坐落在山腰上的大宅,被重重霧氣掩去大半模樣的宅院在夕暮時分更顯詭譎。公孫望對於必須走進那扇門這件事感到萬分不情願但又不得不走一遭。
原因無他,就是出在那封請柬上。對方給他的請柬除了寫上了時間外並沒有其他多餘的字句,只畫上了一隻怪魚。對方還刻意用上了紅色的顏料細細描繪,看起來就與那日咬傷魚相濡的東西相差無幾,甚至,公孫望都還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嘆了口氣,公孫望緩步走向了大宅。那人家像是料準了他定是不會不來,早早就讓人等在路中相候。公孫望隨著引路人往上走,直到接近門口時,引路人卻突然停下腳步,近乎粗魯地把他撞向路旁。縱然對方試圖遮掩,但公孫望還是看到了被抬出來的東西,身量不足四尺,被風微微揭開的白布下赫然是一雙小巧的裸足,其上滿佈細鱗。
公孫望一凜,心中已有計較:料想魚相濡身上的毒與此處拖不了干係,尋得空隙必要好好的將這座大宅好好翻過一次才是。
進了門,東拐西拐地繞到了宴客廳。此間主人看上去倒是個喜好風雅的人,屋內布置並不特別鋪張,只是簡單陳列了兩座大型的屏風,其上分別畫上了松與竹。
主人家一開場就先讚揚了公孫望在村上辦義診的善舉,而後便開了酒宴。但公孫望始終留了個心眼,僅是以唇虛碰杯緣,假以廣袖遮去旁人視線,悄悄地將杯中物倒掉。
酒過三巡主人家才進到了正題。身材微胖的大老爺一面打著酒嗝一面道:「人啊,活到這個年紀,有了錢才,有了權力卻苦於人生苦短,讓人不由得心有不甘啊。」
公孫望垂下眼,假意啜了口杯中物。「凡是活著的,到最後總會面臨到死亡。天道循環,既然不可抗拒那麼也就只能試著接受它。」
「聽聞先生自萬花谷來。」那人目光灼灼地盯著公孫望。「人言藥聖百年不衰,想必先生對長生方應也略知一二。」
「員外恐怕是聽了太多鄉野奇談。」公孫望微微一笑。「若是藥聖尚在,武后又怎會甘心放棄,不找我們萬花谷的麻煩?」
那人緊盯著公孫望,試圖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破綻,然而公孫望臉上卻是一片坦然,末了,他也只是揚聲大笑:「是我糊塗了盡是說些荒唐話,來!不說這些!公孫先生咱們不醉不歸!」
公孫望一直捱到主人眉眼染上醉意才以天色已晚,廬中尚有病患為由婉拒對方留宿的好意告辭離開。先前的引路人送他到了山腳下,但公孫望一等到看不見那人背影就轉身遁入一旁的樹林。他在林間疾走,費了一番功夫才回到了大宅。
公孫望靠在牆邊,聽了牆內動靜好一會才翻身入內,然而要從哪裡開始他卻毫無頭緒,只得躍上屋頂,尋那些個特別森嚴的地方去當一回樑上君子。
他是在大宅左側一處偏僻的院落找到那個可憐的孩子的。女孩看起來不過六、七歲,露在外頭的肌膚都覆上一層白鱗,脖子被鑽了個小孔,鮮血不斷自那處滴落,與淚珠一同墜進置與頭下的小盆裡。
公孫望連忙把她解了下來,為女孩止血後又以內力為她續命。等女孩氣息稍穩,公孫望才有餘暇打量起這座刑房。
那條怪魚說意外又不意外的就被擺在桌面上,公孫望試探性地戳了它兩下,是木製的,他摸索了一陣才找到了魚身接縫把它打開。看著魚腹內大大小小的齒輪,公孫望一面暗道那日果然沒有聽錯,一面取下嵌在魚口部裝著毒液的羊皮小囊,然後不動聲色地把它合了回去,接著彎身抱起女孩循原路離去。
魚相濡原就睡得不太安穩,嗅到公孫望身上的血氣更是瞬間就被驚醒。「公孫!?你受傷了?」
公孫望朝魚相濡搖了搖頭,然後快速收拾起屋內的東西。
「公孫?」
公孫望聽到魚相濡的聲音頓了一下,卻終究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來跟他解釋。收拾完東西後,公孫望便走到魚相濡身前背對著他蹲下。看著公孫望的背,魚相濡不過略一遲疑,漫天火光便已逼至屋前。
「把藥人交出來!」
公孫往外瞥了一眼,當機立斷地扯過被褥將魚相濡裹好後,掀開床板把對方塞進去,然後取過幾件舊衣捆在一起,披上魚相濡的外衣後就抱著那團東西破窗而出!
「追!」
公孫望引著追兵出了村子,等離開村子一段距離後他便不再偽飾,拋開手中的布團露出了怒氣蒸騰的面目。
追在他身後的人見狀一時有些膽寒,但想到公孫望不過孤身一人後就又放大了膽子,吆喝著上前意欲將公孫望拿下。公孫望見狀冷笑一聲,手中的忘風轉了一圈後便直接打上了離他最近的那人。這群人吃了幾次虧後就不再一窩蜂地向前,而是兩兩一組,似乎是想就這樣將公孫望耗到力竭。
公孫望面對眼前的狀況只能暗自咬牙,對方人多勢眾,想要以他一己之力突圍實在是太過困難,正當他思付著要不要跳海求生時,眼前的人群卻突然炸了開來,接著那把他再孰悉不過的傘就映入了眼簾。雪白的傘面一路破開重圍,逼至公孫望面前才收起,收起的瞬間,執傘之人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他蘊含內力的一掌拍向與公孫望酣鬥正歡的人身上,那人受了這掌立刻飛了出去,而魚相濡便攬著公孫望的腰再度打開了傘。
但魚相濡身上的毒還未解開,帶著公孫望往南飛了一陣後就到了極限,公孫望一時反應不及,兩人便雙雙落入海中。
海裡很暗。
公孫望眨了眨被海水刺痛了的眼睛,努力想看清楚魚相濡在哪。公孫望又往下潛了一段才發現魚相濡。魚相濡的衣袖在水底翻出一朵白花,襯得他特別單薄,看得公孫望心頭一顫。但此時也容不得公孫望去分辨那股異樣的情緒是什麼,他雙足一蹬朝魚相濡游了過去,然後勾著他的兩脅將他帶出水面。
公孫望尋了處岩洞將兩人安置下來。把魚相濡的身體檢查過一遍,公孫望正要鬆口氣時卻不意瞥見了魚相濡的那張臉。穿透岩縫的月光為那張平日英氣勃勃的臉添了一絲柔美脆弱,讓人生怕這樣的美好會從自己的指縫溜走。
察覺到自己的躁動,公孫望抹了把臉,轉身就想出去吹吹風讓自己冷靜一下。魚相濡卻在此時睜開了眼,甫一清醒就看到公孫望轉身要離開的樣子不由得讓他慌亂起來,下意識的想抓住對方卻沒意識到自己體力還沒恢復過來導致他整個人趴跌向前,卻還是執拗地伸出手拉住了公孫望的手。
公孫望突然被拉了一下也有些訝異,他微微低下頭就看到魚相濡那略帶討好的表情,一時間就算是有滿肚子氣也不知該怎麼說。公孫望嘆了口氣,蹲下來與魚相濡平視:「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好的不得了!」魚相濡急急地回道,甚至還想站起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公孫望把他按了回去。魚相濡注視著公孫望,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我知道我常闖禍,但你不能每次都這樣一聲不吭轉身就走,好歹也給我個道歉的機會。」
「這次算不到你頭上。」公孫望思考了一下才將在大宅內所見的對魚相濡說了,然後頓了下:「或許你還是受我所累。」
「嗯……」魚相濡沉思了好一會,再抬頭卻看到公孫望仍維持著剛剛的姿勢沒有動過,他有些困惑地問道:「你幹嘛不坐下?這麼蹲著不累嗎?」
說完,便伸手去拉公孫望。
公孫望沒有防備,被魚相濡這麼一拉就不穩地直接往魚相濡身上跌去。
「公孫,你這是、」觸及公孫望堅挺的下身,魚相濡難掩驚訝地瞪大了眼。「是他們給你下藥了?還是海底有裸女你看見了而我沒瞧見?」
「……。」
公孫望翻了翻白眼,不願解釋地撐著地面就要站起。
魚相濡按住公孫望的手。「你又要去哪?」
「吹風。」公孫望嘆了口氣。「把手拿開,我不會、」
公孫望的話卻沒能再繼續說下去,因為魚相濡傾過身吻住了他。公孫望所有的克制在這個吻裡被消磨殆盡,他帶著嗜人的狠意,捏著魚相濡的下巴不讓他退開又吻了上去。兩人的衣服在混亂之中被彼此扒了下來,魚相濡坐在公孫望身上,任憑公孫望在他身上種下一串紅梅,然後將手往下探,握住了他的性器,甚至在公孫望將手指探向他的後穴時主動壓低身子方便他探入。
公孫望的手指在裡面翻攪、探尋,找到他敏感處後就執拗地不斷刺激那處。魚相濡被他弄得腰都軟了,卻仍是不肯認輸,報復性地擒住公孫望的勃發擼動,時而去揉揉他胯下的雙囊。公孫望的氣息因而變得更加粗重,他瞥了雙頰染上霞色的魚相濡一眼,輕笑一聲,在魚相濡還沒能做出反應時將對方托起,把自身的灼熱抵在已經被揉開的那處。
被撐開的感覺不能算是太好受。為了轉移注意力,魚相濡低下頭親吻公孫望的額頭、臉頰以及嘴唇,然後再往下,咬了咬公孫望的下巴。公孫望被他這麼撩撥也顧不上他是否適應了就開始抽動起來。
到底公孫望還是顧念著魚相濡身上的毒,做了一次後就把自己抽了出來。魚相濡披著公孫望先弄乾的外衣看著對方的背影,輕問:「公孫,你對我有意,對嗎?」
公孫望愣了一下,回過頭看了魚相濡一眼,然後按著頭低笑起來。
「你不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在你吻過來前就先問了嗎?」
魚相濡在天亮後便撕了單衣的一部份寫血書回去求援。前來援助的蓬萊弟子在確認他兩人並無大礙後便趕往俠客島處理此事。而公孫望採齊了他所需的藥草,試了幾次終是給他配出了解方,替魚相濡解了毒後,兩人仍留在附近的漁村讓公孫望調養魚相濡的身體。
關於後來的事就都是聽人說的了。
被那人視為長生方的鮫人血最後毒害了他。世上沒有鮫人血,就算那人把藥人毒得再像鮫人那也只是偽物,流淌著毒液的鮮血終究也還是毒藥,不會成為長生不老藥。
幾個月後,魚相濡腳上的白鱗也都退了乾淨,而公孫望也差不多該回萬花去了。臨上船前,魚相濡牽著那個被公孫望救下的女孩前來送行。
女孩受毒的影響遠比魚相濡來的深,臉上還有一些白鱗未能盡褪,也因為這樣竟然是找不到人家願意收養她。
魚相濡看著蹲下身輕觸著女孩臉頰的公孫望,大概也猜到對方在想甚麼。他將女孩抱起,讓女孩坐在他的臂彎上,輕笑著對公孫望說道:「我會照顧好她的。」
公孫望注視著魚相濡好一會,然後長嘆一聲。「……還是別指望你好了。」
魚相濡剛想反駁,就聽公孫望續道:「我看你還是跟著我回去讓我顧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