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用的話,他忘了我就不會那麼難過了。」邢方偷偷看了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薛樸一眼,然後低下頭。「如果沒能發揮效用,基於我之前告訴他的,他聽到我的死訊時也只會當成是個玩笑,只要我能安排妥當他也只會覺得我去了其他地方,不會像之前那樣莽撞地衝上戰場。」
馮駒敲了敲桌子。「所以,那個鑽進你體內的蟲子到底有沒有危害?」
「……不知道。」
「你這個、」
馮駒氣得想捶邢方一頓卻被薛樸攔住了。薛樸揉揉眉心,「馮校尉,可以麻煩你同營裡的軍醫說明情況,讓他們看看有甚麼法子嗎?」
馮駒看了薛樸一眼,卻沒能在那張臉上找到太多的情緒。他抹了抹臉,應了聲「是。」後便退出了營帳。等到馮駒的跫音遠去,薛樸才站起身走到了邢方面前。
「蹈矩,你知道我會生氣。」
邢方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那時已經發過一次脾氣了。」
「那你知道為什麼我放著沒處理嗎?」薛樸伸出手在邢方的唇瓣上流連。邢方嘴巴動了動,沒有回答。薛樸也不在意,湊上前親了他一下後才道:「因為那時確實是我做錯了,我知道你擔心,也相信你不會胡來。蹈矩,你擔心旁人的心思要是留一半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邢方咬了咬下唇,有些遲疑地撫上薛樸的臉。「……很痛嗎?」
「那你呢?」
邢方垂下眼又不肯說話了。薛樸看著面色惶惶的戀人嘆了口氣,將邢方環在胸前,「沒事了,你別擔心。」
馮駒領著孫述德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邢方枕著薛樸的肩睡著了的樣子。他看了看身旁的萬花大夫,有些尷尬地咳了兩聲。孫述德卻是沒甚麼驚訝的表情,一派泰然地朝他們走去。
「子蠱就是在你身上?」
得了薛樸回應,孫述德便將藥箱擱下,抄起薛樸的手腕仔細地切起脈。「你身上這個倒是不難辦,」孫述德收回手。「子蠱孵化的時間並不長,只消幾帖藥也就處理得來,倒是他嘛……」
萬花先生意味深沉地看向坐在一邊的邢方。邢方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微微勾起唇:「別瞪了,我會好好配合的。」
孫述德得了他這句才鬆了口氣。他朝邢方伸出手,對方也十分配合地遞了手讓他搭上自己的脈。孫述德一邊把脈一面叨唸起數個方子,最後還是攏起眉峰:「鑽到心脈去了,一般方子派不上用場可能就要試著放血。恰巧你身子未好,蠱蟲得不到照顧應該會容易引出來些。」
「一切聽從先生吩咐。」邢方歪著頭,看向俱是一臉凝重的馮駒與薛樸。「唔、我看還是挑個他倆都不在的時候驅蠱好了,免得他倆嚇破了膽子。」
孫述德嘆了口氣。「少貧了,他們也是擔心你。」
邢方聳了聳肩,而後開口卻全然不提及自身只問了薛樸的用藥。孫述德雖是無奈卻也只得應道:「本就有用來驅蟲蛇用的的艾草雄黃,其餘的,撿撿也頂夠用了。」
「如此,」邢方笑瞇了一雙眼。「便勞煩先生了。」
原先孫述德還怕邢方裝死,一連端著藥去他帳裡盯了好幾天,之後見他老實才放心地去處理要給薛樸用的藥。薛樸服了幾天藥後漸漸焦急起來,他看著被逐漸死去的子蠱所影響的母蠱在邢方身上肆虐使他日益蒼白卻無能為力,但他也只問過一回,換來對方一句輕笑的「莫非將軍是厭棄我沒有好顏色了嗎?」就不敢再問,只能將邢方的手攢在掌心,緊一些,再緊一些。
在薛樸飲下最後一帖藥的那晚,邢方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小罈酒,在他對面落座後拍開封泥,頓時帳內盈滿酒香。薛樸雖是有些意動卻也不免疑惑:「不是不喜歡嗎?」
邢方倒了些出來後便把酒罈推了過去,笑道:「可是你喜歡啊。」
薛樸沉默了一會,才道:「你心情不好。」
邢方收起笑,垂下眼。「……小楠、我妹妹跟妹婿要親自過來一趟。」
「不希望他們來?」
邢方苦笑一聲後站了起來,繞到薛樸身後然後把自己的臉壓在了薛樸肩上。「……借我靠一下。」
感受到肩上稍嫌燙人的溫度薛樸忍不住皺眉,還沒轉身就聽那人悶聲道:「說來,也十足笑話,循規蹈矩甚麼的……」
薛樸轉過頭,就看到邢方抬起頭,一臉疑惑,似乎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出這種厭己的話,過了好半晌才捏捏眉心,道:「你忘了我的話吧,我到底在做甚麼啊……」
薛樸略一沉吟便已猜到與將到的邢楠拖不了干係。果然就聽邢方有些遲疑地開口:「問真,倘若我父親不能理解該怎麼辦?」
「你希望我怎麼做?」薛樸一面問一邊將手探向邢方的額頭,卻被一手揮開。
「我答應過你了。」邢方有些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額側。「嗯、我沒做錯甚麼。」
「你先上床躺一下,我去請孫先生過來。」薛樸不由分說地拉著邢方往床的方向走,把人安置妥當後他才在邢方額上烙下一個輕柔的吻。「你別把壓力都攬在身上,我在呢。」
孫述德的刀就疊在邢方先前劃的那道口子上。薛樸看著被引出的鮮血,又看了看邢方。然而對方卻始終垂著臉,半分情緒也不肯透露出來。
薛樸焦躁地在營帳內來回踱步,最終讓忍無可忍的孫述德給轟了出去。他在外頭繞了大半圈,最後還是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折回來,卻恰巧碰上正要離開地孫述德。孫述德也不管薛樸尷尬,逕自吩咐了讓他晚點到醫帳拿藥後就施施然離去。
薛樸在門外站了一會才鑽進營帳內。帳內那人原是握著自己手腕不知道在想甚麼,聽到他的腳步聲後就迅速地抬起頭,揚唇笑道:「問真,雖然蠱除了,不過你先前已經答應過我不會再以身犯險,可得說話算話。」
「我知道。」薛樸走了過去,將那只纏滿繃帶的手握在掌心。他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蹈矩,若是人問起了,你就說都是我的錯吧。」
邢方原本要幫自己倒水的手停在半途。他轉過頭,有些訝異地眨了眨眼,而後輕笑著將空著的那隻手覆在薛樸手背上。「別多想,有我在呢。」
聽完這話薛樸表情卻完全不見輕鬆,但他也不想在這時候跟邢方爭論,只伸手摸了摸邢方的頭,然後就看到對方滿是疑惑地歪著頭看了過來。他沒忍住,低頭吻住了那張總是帶笑的唇,在廝磨後才貼著他的唇瓣輕聲道:「我去給你拿藥。」
邢方一手按著薛樸的肩把他推開一些,一面深呼吸試圖平靜下來,等到他氣息稍微平穩後才開口:「麻煩你了。」
薛樸又捏了捏邢方的手然後才轉頭離開,過了一會才帶了一碗湯藥回來。他看著邢方端起湯碗,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後便仰頭直接把湯藥灌下,臉上不自覺地浮現一絲寵溺。然後在邢方放下碗時,將早先備下的杏乾遞到他嘴邊。
邢方看著那塊黃澄澄的杏乾皺起了眉,頓了一下才開口:「我看上去就那麼怕苦?」
薛樸微微勾起唇:「這是我給你帶的慰勞品。」
邢方仰著頭看了薛樸好一會,最後還是張嘴銜過杏乾,把狐疑與那杏乾一同嚼碎了嚥進肚裡。
薛樸看著邢方把杏乾嚥下後才繞到他對面坐下來,伸手揭開了早些時候邢方給他帶的酒,然後一面將酒罈湊近嘴邊一面說道:「王婆婆說了你在她曬杏乾時老是喜歡趴在矮籬笆上看著,我想你定是十分喜歡的所以就帶了一些。」
邢方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該反駁還是感謝王婆婆替他瞞下了,最終也只是輕聲的對薛樸說了聲謝謝。
「怎麼了?」薛樸就坐在邢方對面,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異樣自是不會沒發現,他微微皺起眉,沉聲道。
「嗯……」邢方支著頰似乎有點猶豫,但還是開口:「其實,我請婆婆幫我釀了罈酒。」
薛樸楞了一下,會意過來後就迅速紅了臉頰。他單手掩著嘴,別過臉輕咳兩聲,帶臉上熱度退去才道:「待來太平日,我們、我們再一塊去取吧!」
邢方勾著唇,笑看他的窘迫。過了好一會,才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