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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劍為修煉途徑的劍宗裡,蕭洛是少有的沒有配劍的弟子。說起來也不是太過光彩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當他的手握上劍柄,劍身就會碎裂開來,跟著同門試了幾次劍都同樣如此。師長猜想大概是他氣海特別豐沛的緣故,所以也就直接略過這一法門,提早讓他修習更高一階的法門:『運氣為劍』。確實如師長所想,他學來並沒有什麼阻礙,只是許久以前,他確實是曾經試過劍的。
那年,蕭洛十五歲。
劍宗弟子十五就該有自己的佩劍,蕭洛作為樊興首徒,樊興對此自是異常看重,特意挑了日子帶著蕭洛下山試劍。
蕭洛在項家的劍舖裡試了好幾把都沒覺得稱手的,正想著是不是要老實跟師父說換個舖子時卻突然覺得頸後一陣刺痛,蕭洛回過頭,這才發現那裡有一把劍。
蕭洛下意識地走向那把劍,卻被樊興給攔住了。「你若是喜歡那把劍可得費些功夫向此間主人討要了。」
蕭洛抬起頭,「為什麼?」
「此劍名為項北,乃是以此間主人早逝幼子為名。」
蕭洛聽完就不打算再伸手,但原本靜置在架上的項北劍卻突然凌空飛起,在蕭洛臉上劃了一道後才被反應過來的樊興打落。
隨後又有好些人趕來協助壓制住那把劍,但蕭洛卻是自此之後再沒有辦法尋到適合自己的佩劍了。
「師兄師兄!師父回來了!」
躺在屋頂上曬太陽的蕭洛聽到後懶洋洋的探出半顆頭:「知道了。」
當他走到山門時樊興已經到了門口,而且還帶了個看起來比自己要小些的少年。他看著少年,少年也抬起頭,用他那雙血紅色的眼盯著蕭洛。
「……他是人類嗎?」
「說起來你們也不算陌生,」樊興笑了一下,「不過他現在可不能當你的佩劍了。」
「他是項北,以後是你的師弟。」
也不過幾年,當初只有一絲靈識的劍便能化成人身了,蕭洛心中不無感慨,回過神卻發現項北一直盯著他,他下意識地摸摸臉:「……我臉上有什麼嗎?」
劍靈搖搖頭,然後就自蕭洛身邊走過。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留在了項北走過的地方,蕭洛皺起眉,正想喊住項北時樊興卻回過頭示意他噤聲。
似乎是察覺了身後動靜,項北也轉過頭,「……怎麼了?」
「沒有!」蕭洛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等會我先帶你去逛一圈。」
劍靈待了下來。除了那日仿佛是錯覺的血腥味外,最讓蕭洛困擾的大概就是明明已經幫他安排了房間,新來的師弟卻老是睡在他房門口了。
聽著自己弟子的埋怨,樊興想了想後便擱下茶盞:「興許是因為他是用你的血開刃的緣故吧。」他頓了下,「你可知山下項家發生了什麼事?」
蕭洛垂下眼,「項府被滅門。」
樊興點點頭後招了蕭洛過來,讓蕭洛在他身邊坐下。蕭洛對那雙摸著他頭的手感到有些憋扭,但也還是沒有避開。
「咱們開山的祖師爺爺,一生忠烈,即便是羽化了也庇蔭著這山頭,縱是山下兵禍連結,賊匪橫行都還懼於他生前威名不敢來犯,但是離開了這就不是了。」樊興嘆道。「項府在亂世中覆滅,府中多少名劍佳兵都沒留下,項北劍亦是。它輾轉多人之手,現下修得人身恐怕……是人血與怨氣的緣故吧。」
蕭洛皺起眉,「如此說來,他並非以正道修成人身。師父為何要讓他留下?」
「我是在項家舊址找到他的。」樊興有些感傷。「殺生並非項北劍本意,但作為兵器,這卻是他無法逃脫的宿命。即便是變成了這樣,他還是想回家。」
蕭洛抬起眼,對上了樊興的目光。樊興輕道:「他是以你的血開刃的,對他來說你就是他在這世間上剩下的,最後一個親人。」
「蕭洛,對他好一點,好嗎?」
蕭洛剛從樊興房裡出來就看到了坐在門外石階上的項北,對方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蕭洛想了一下,在指尖凝了一小團靈氣,然後將它彈了出去,被打中的項北捂著後腦勺轉過頭就見到了蕭洛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蕭洛一句話也沒說地捏住了項北臉頰,用力扯開,這麼又捏又擰了一會蕭洛才鬆了手,站起身。他拍了拍屁股的灰塵,道:「走吧!回你房裡收拾一下。」
項北按著有些刺痛的臉頰,微微仰起頭:「師父要趕我下山?」
「沒有。」蕭洛頓了下,又回過了身。他拍拍項北紅腫的臉頰,「是我怕被人說我這個大師兄欺負新入門的小弟子。我那還有個小間,整理整理也還能睡人。山上冷,就別睡在外頭了。」
項北的東西也沒很多,就幾件衣裳而已,而他的真身則是一直被他配在了腰上。項北帶著東西到了蕭洛住處,然後蕭洛就領著項北進了他房裡的小間。
項北看了看凌亂的長榻,又看了看站在門邊絲毫沒有動手意思的蕭洛,最後也只能認命地自己挽起衣袖。
他把榻上散落的典籍一本一本拾起來想先疊在一起,卻突然看到了一隻像是雲朵的黑色生物竄了出來往門口跑。他將書本抱起想放到架上時又從架上冒出了一隻,劍靈微微皺眉,轉過頭想問蕭洛那都是什麼東西時就看到那兩隻靈獸一隻棲在蕭洛肩上,一隻則是被蕭洛抱在了懷裡。
蕭洛順了順黑色靈獸蓬鬆的毛皮,「你殺氣太重,嚇到牠們了。」
項北聽完表情沒怎麼變,但微抿的嘴唇卻叫蕭洛看出了幾分委屈。他說:「我本來就是兵器。」
「嗯。」蕭洛走上前,將一隻靈獸放到項北頭上。「所以等你比較習慣這裡的生活後,我們再一起和師父討論看看該怎麼修煉比較合適。」
項北就這麼待了下來。
由於修得人身的方式是人血與怨氣的緣故,項北必須每天都比其他同門多花一個時辰來靜心觀內。聽到外頭的鐘聲,被獨自留在道場的劍靈睜開眼睛。他環顧了除他以外沒有其他人留下的道場一圈後,心裡閃過了一點失落。
項北站起身,打算依照課表前往廣場練劍的他才剛推開門就聽到了「咪」的一聲。
黑色的毛球原地跳了下,等項北看到牠圓亮的眼睛後才明白這靈獸剛剛原來是背對著自己的。
被蕭洛稱作小蒼蒼的靈獸跳了起來,撞進項北懷裡,用頭頂了劍靈幾下後才又躍到地面,落在了離項北大概五步的地方。
項北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往前踏了一步,而他前面的靈獸也跟著往前邁了幾步。嬌小的靈獸像是替他領路似的,項北走牠就走,項北停牠就停,如果劍靈遲遲沒邁出下一步就會看到牠轉身對項北發出咪咪咪的叫聲。
項北跟著靈獸走到練劍的廣場。遠遠就聽小蒼蒼咪咪叫的蕭洛轉過身來,將自己的木劍扛上肩頭,「你也太慢了。」
劍靈皺起眉,剛想回話就見眼前的人身形一晃,轉眼就持劍欺到他面前。項北往左一偏,避開蕭洛朝他揮來的木劍後下意識地將手探向了懸在腰間的項北劍。蕭洛手上的木劍立刻就敲中了項北的手背:「不行,師父說在你能控制住自己對鮮血的慾望前不能碰真劍。」
「……所以我只能躲?」
「當然不是。」蕭洛退開一些後聳了聳肩,然後把自己手裡的木劍拋給了項北。「用這個。」
項北接下木劍後沒有提問,因為他看見了蕭洛手中那柄以靈氣凝出的劍。蕭洛像是在習慣劍的手感似地揮了揮手臂,接著才對劍靈作出個邀戰的手勢:「剛巧我們都對手上的武器不太上手,湊合著對練一下吧?師兄我會很溫柔的。」
項北並不打算針對他最後那句給予回應,他學著蕭洛的樣子,揮了揮手裡的木劍,等習慣了木劍與自己真身截然不同的重量後才揚劍對蕭洛道:「師兄,請賜教!」
歲月如梭,晃眼便是幾年過去了。
項北完成今天的功課,才剛還劍入鞘便聽到遠遠有人喊他。
項北半轉過身等著對方來到自己面前。那人跑到項北身前時還有些微喘,項北也不催促,待他氣息平穩才聽對方道:「項北師兄,師父找你和蕭洛師兄過去。可我找不到蕭洛師兄,你知道他可能會上哪去嗎?」
項北頓了下。「……我知道了。你和師父說一聲我們晚點就過去,我去找蕭洛。」
等那弟子離開項北才轉身,他鎖定幾個蕭洛常去的地方,最後才到了位於後山的劍塚。
枝葉隨風擺動,不吝於與人分享溫暖的冬陽從葉間投下點點光點,正是冬日難得的晴日,但劍靈卻對這一切視若未睹,在劍塚前的祠堂外站定後便仰頭對屋上喊了聲:「蕭洛。」
「咪嗚。」
「蕭洛。」項北又喊了一聲。「我知道你在。」
過了一會屋頂才終於有了點動靜,項北先是看到了一隻小蒼蒼從屋簷上探出頭,朝他「嗷嗚」地叫了一聲,接著才看到蕭洛。
蕭洛懶洋洋地半支著頰:「幹嘛?」
「師父喊我們過去。」
「喔。」蕭洛沒什麼誠意地刻意拖長了尾音,然後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劍靈伸出手接住了模仿蕭洛動作的靈獸,接著轉身。蕭洛看了項北的動作,挑了挑眉倒也沒說什麼,反而對著後頭的祠堂比劃了一下:「裡頭都是你的前輩,不進去打聲招呼嗎?」
「不了。」劍靈垂下眼,摸了摸靈獸的耳後。「那裡面沒有靈魂。」
樊興找他們過去是為了山下發生的一起連續傷人的事件。那人在深夜遊蕩,隨機傷人,若是在他遊走時遇見了鐵舖之類打造販賣兵刃的店家,那廝便會闖進去,見人就砍,事發到今也是讓不少人枉送了性命。
山下有一頗富盛名的捕快曾尋得那人行蹤,與他纏鬥許久,眼看就要將對方拿下之時,那兇徒卻是化作一縷青煙直接從他面前消失。
此番來的便是那捕快。他怕樊興不信,又想著能多提供些線索,便攜著那日他從那鬼物刀上折下的一截刀刃上山求助。
樊興應下後,又拿著那截透著鬼氣的刀刃仔細看了,而後長嘆一聲便遣人喚來了自己的大弟子以及被他收留的劍靈。
正覺得無聊的蕭洛聽完樊興說完始末便有些躍躍欲試了,卻是項北注意到了樊興臉色有些不太對勁,上前關懷道:「師父?可是有什麼不對?」
樊興搖搖頭,牽起一抹淡笑,溫聲道:「項北,此事與你切身相關,需得仔細處置,莫要被自己心魔所囿。」他頓了下,「記得你怎麼回到項家的劍舖的嗎?那就順便,也把回來這的路也一併記上吧。」
「來來來!南北雜貨呦!」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下山,但蕭洛還是看什麼都覺得新鮮,聽得那一串清亮的波浪鼓聲立刻就要湊過去,卻被項北揪住了後領。
「先辦正事。」
項北拎著蕭洛,在鎮上找好今晚過夜的地方後才前往上一個被那鬼物襲擊的地方。蕭洛對氣息份外敏感,一接近那處便覺後頸隱隱刺痛起來。他捂著後頸,正想著這狀況似乎與他初次遇到項北劍時差不多時劍靈便看了過來,「怎麼了?」
蕭洛搖搖頭。「走吧!」
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門就這麼斜掛著,但裡面卻像是被人刻意整理過了,一絲殘存的痕跡也無。蕭洛和項北在前庭逡巡一圈卻依舊沒有收獲,最後也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還沒探尋過的主屋。他倆前腳才剛跨過門檻,蕭洛便覺頭上像是有什麼液體落了下來,他伸手一抹,看到指尖那不再鮮紅的血液不禁一愣,與項北雙雙抬起頭來。
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屋簷上,暗褐色的液體順著他手上那把劍淌下。蕭洛立刻就在指尖凝出劍意,然後對著那廝就是一劍揮去。人影像是對蕭洛的攻擊毫不在意似地,晃了一下便欺上前來,項北連忙拔出懸在腰間的項北劍相抗。
「鏗!」
劍刃與劍刃交擊發出清脆的一聲,但饒是靠得那麼近了,項北還是看不清對方容貌,唯一可辨的是那廝越見扭曲的笑意。
「找到你了。」
項北倏地瞪大了眼。蕭洛眼見不對,立刻揚劍朝那東西刺去,但對方卻輕巧地避了開來,然後朝門外遁去。
「王八蛋!」蕭洛急忙想追上去,但項北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蕭洛疑惑地回過頭:「你怎麼了?」
「師兄……」項北喚了蕭洛一聲,然後頓了下,又是搖了搖頭。「沒事。」
蕭洛見項北神色不對,只得按捺住急躁,低聲道:「都在這了諒他也跑不掉,咱們先回客棧休息一會,再來討論下一步該怎麼做。」
項北明知對方是在安慰他,但此時他也擠不出更多餘裕,故而只點了點頭,輕聲應了個「嗯」。
回客棧後蕭洛向小二要了熱湯跟酒,原本是想藉此緩和項北情緒的,結果反倒先把自己喝得趴下了。
劍靈抱著蕭洛回床上。他伸手撥開掩住蕭洛臉孔的頭髮後,就這麼坐在床邊看著對方,然後,項北將手探向蕭洛頸後。
最初,『它』是因為刀匠對其已逝愛子的思念而有了模糊的意識,而後經蕭洛的血開刃後,項北劍的靈識才逐漸清晰起來。
然而,不等『它』有能力做些什麼,項家便先遭了流匪侵擾。之後項北劍輾轉賊人之手,最後才被收入官衙。
已經飲了千人之血的項北劍此時隱隱有化形之勢,在負責捉拿當年侵擾項家莊的捕快將劍身刺入賊首時,那人卻笑了。
充滿惡意的嗓音他至今依然記得,那人說……
「我一定會回來,回來找你們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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