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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霜刀在半空劃出一道炫目的銀弧,然後直接插進了地面。
失去兵刃的霸刀弟子心有不甘地吼道:「這不算!妳使詐!」
「怎麼不算了?兵不厭詐。」葉尺素撥了撥自己頭髮。「不要這麼輸不起,很難看。」
「葉尺素!」
「吵死了!本小姐的閨名你能喊的嗎!?」葉尺素再次揚劍。「給我叫葉小姐!」
那人被劍尖指著,當下也不敢多言,只撇過頭冷哼了一聲。葉尺素橫了他一眼,轉身直接離去,一直待在外邊的小師妹看了葉尺素的模樣,硬是對那人做了個鬼臉才提起裙襬追了上去。
葉尺素離開那塊眾人刻意空出的空地後便收起一身刺人的傲氣,換上笑容。她朝周遭攤販拱了拱手:「各位大哥大姊,剛剛驚擾大家了。如果有不小心弄壞了你們家的甚麼,還請大家幫個忙,點一點,晚些時候尺素會再遣人來作賠償。」
說完,她又是轉身朝一直跟著她的小師妹交代了兩句,然後便自行返家。
「素素。」
葉霜鯉找到葉尺素時對方正在餵著池塘的鯉魚。葉尺素把手裡最後一點蝦米拋進池塘後才站起身,轉頭看像葉霜鯉。「哥。」
「我在劍廬那沒找到妳,就想妳定然是在這裡了。」葉霜鯉笑了下,但臉上的表情很快又蒙上一層憂慮。「前頭來了人,指名要找妳。」
葉尺素眨了眨眼,偏著頭想了下:「是礦場出事了嗎?」
葉霜鯉搖搖頭。「是霸刀的人……素素,需要陪著妳嗎?」
「不用,這是在我們自己家呢。萬一有甚麼,我隨便喊一聲就夠把他們打到連自己都不敢照鏡子。」葉尺素笑了出來。「好啦,哥,我過去了。」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等在廳上的卻不是那日與她交手的霸刀弟子。葉尺素微微擰起眉,眼睛往那人身後一瞥,還未能瞧出甚麼就先聽為首的霸刀弟子開口道:「那日之事原就是我師弟冒犯在先,現下他人被師父關了禁閉。」
葉尺素一愣,抬起頭才發現澹臺於書站得委實離她太近了些,她往後退了一步,澹臺於書也沒有向前,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她說些甚麼似的。葉尺素想了下,方才開口道:「那日早我一步先清掉賠款的是你嗎?」
「是我。」澹臺於書唇邊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臉頰左邊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事。」頓了頓後他在懷中摸出了個木盒往前遞了出去。「一點微末心意,雖是不足表達我們的歉意但還是希望小姐收下。」
葉尺素猶豫了許久,最後仍是從澹臺於書手上接過了木盒,在霸刀青年面前緩緩揭開了盒蓋。盒子裡躺著一隻造型樸素的簪子,葉尺素看了澹臺於書一眼,然後才將簪子拿了起來。
簪子本身樣式並不突出,簪頂僅綴了兩朵她小指大的月季,但卻出乎意料的沉。葉尺素垂眸細細研究了一會才發現其中精巧,她將簪身旋開,接著便從中抽出了一柄短刃,然而這只藏在簪子裡的刀刃卻不若她所知道的那樣削尖了尾端,而是作一個斜切……她正想跟澹臺於書說這個樣式的刀刃恐怕不適宜做簪刃時就聽澹臺於書輕聲道:「外表看起來像是嬌養碰不得的金枝玉葉,實則暗藏鋒芒,卻又願意給人留餘地,我覺得這把刀,像妳。」
葉尺素抬起頭,正好對上霸刀青年的目光,她不由得驚得退了兩步。
澹臺於書並沒有再向前,而是垂下眼,輕聲道:「我沒有冒犯小姐的意思。」
葉尺素瞪著他,咬著下唇糾結了一會才把簪子放了回去,然後把東西推了回去。「我不能收,他需要道歉的並不是我。」
澹臺於書聽了葉尺素的話後便顯得有些喪氣,葉尺素被他弄得有幾分不忍,想了想才開口道:「……不然我跟你買吧?」說完,她掂了掂還在自己手上的盒子,然後有些遲疑地,「二十兩?」
澹臺於書聽了連忙擺手,「不用了,這原就是、」
「為什麼不用?」葉尺素笑著打斷了他。「你我本無嫌隙,要是就這麼收下了,倒是顯得我貪婪了。」
澹臺於書滯了一下。「……朋友間互相饋贈也屬尋常。」
葉尺素訝異地眨了眨眼,張口欲駁但對方所言也恰在情理,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麼才好。最後還是由在門外聽完全程的葉霜鯉開口打破滿室寂靜:「既是如此,那澹臺公子可就不能推卻在下為諸位佈下的筵席了。」
澹臺於書愣了一下,又往葉尺素那看了過去。葉家小姐卻是挑起半邊眉峰,環著胸,一副你要是拒絕我就不收下了的樣子。最後澹臺於書也只能輕嘆一聲:「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是從師弟口中聽到葉尺素這個名字的。自覺被羞辱的師弟提起葉家小姐總是忿忿,故而他處置完犯事的師弟,領人去處理善後時總想不知藏劍又會在人後謗成什麼樣子,但出乎意料地卻是碰上一團和氣,偶爾有多說幾句的人家,最後也總是以年少氣盛作結,叫澹臺於書不得不領下葉尺素全了兩家顏面的情。
澹臺於書想了許久,也覺得自己手邊能送出手的也就只有自己琢磨許久的那支簪子,想著也與對方性情相襯便送了出去,卻是直到回到霸刀,被師姐扯著叨念才驚覺自己唐突,也莫怪乎葉家小姐反應古怪。然而他那日在堂上已言明是朋友之間的饋贈,若要再解釋恐怕更像是欲蓋彌彰,故而也只能按下,並提醒自己往後該思慮周延些才是。
兩個月後葉尺素便遣人送來了回禮,代她前來的卻不是藏劍弟子,而是個黝黑漢子。男人說他是山前挖煤的,到杭州送煤恰巧遇上貴人想找人送信便順路捎了過來。
澹臺於書見了人一時也摸不清頭緒,但也還是送了點酒水錢才送人出門。回房拆了信後他才知道是那個藏劍姑娘捎來的,兩人素無交情,信中便也只是些尋常問候,但澹臺於書還是信仔細收妥,然後才打開一起被帶來的盒子。
盒底躺著一柄短刀,猶在鞘內便已不出自銳,出鞘後更是寒芒大盛,觸髮即斷,偏又十分輕巧,澹臺於書研究了一會才發現刀柄竟是中空的,不由得更生感佩。
澹臺明明和他要了幾次未果,便撒潑道:「不如你把山前那礦場買下好了,一座煤田換一個能鑄神兵的嫂子,我也不虧了!」
「胡鬧!」澹臺於書斥責道,但腦中卻莫名的浮現了葉尺素的面容。
……好吧,他確實是想再見她一面的。
聽聞澹臺於書再次來訪時,葉尺素人在劍廬。她聽到的時候愣了一下,險些沒拿住手裡的錘子,一陣手忙腳亂好不容易住了心神後,她繼續進行手裡的工作,直到暫告一個段落了才放下東西走了出去,卻沒料到澹臺於書就等在十尺外的樹下。
葉尺素心下疑惑,一時沒敢靠近,卻是澹臺於書瞧見她,先出了聲:「葉姑娘。」
葉尺素朝他走了過去,頷首為禮:「澹臺公子,不知公子此番造訪有何見教?」
「沒有沒有、」澹臺於書聽了連忙擺手,讓葉尺素見了忍不住就笑出聲來,他看藏劍姑娘笑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同老江家一塊來的,也不算特意,就是想著來打聲招呼。」
「老江家?」葉尺素眼珠子轉了一圈便想明白了,臉色頓時就變得有些難看。「煤商老江家?霸刀買下來了?」
「姑娘莫慌,在下並沒有以此相脅的意思,就是想那短刀挺別緻的。那個、我還帶了點核桃過來……」澹臺於書說完後才有些困窘的咳了一聲。「抱歉,我、」
「霸刀山莊亦以鑄造為長,若能與公子一起討論琢磨也是尺素之幸。」葉尺素輕笑著說道。「上回公子走得急,想來不曾好好遊覽過西湖,若是公子不嫌棄……」
「不嫌棄,自然是不嫌棄的!」
「好吧,不過既然煤田易了主,那合同咱們也得重新打過。」葉尺素又笑了起來。「等處理完這些細瑣,再與公子好好暢談一番。」
雖然低調,但澹臺於書來得太過頻繁終究引起了其他人注意。幾個好奇的藏劍師妹也曾大著膽子硬是跟去了葉尺素與澹臺於書的茶敘,但卻沒一個能堅持到最後。
原因無他,休息時間還得聽著師姐叨念怎麼選鋼材、掌控溫度實在是太磨人了!
葉尺素對這些卻是絲毫不知,又或者是知道了仍懶得改,習慣了澹臺於書總是與煤商一塊到來的她也一併調整了作息,在這一天會把時間空下來,然後帶著點心到儲煤場去。
「多謝。」澹臺於書自葉尺素手中接過浸了水的手巾,先是抹了把臉然後才把手巾握在手裡揉了揉,拭去指尖的墨色。他的目光在儲煤場逡巡了一圈,接著才有些疑惑地道:「為什麼他們有點心我沒有啊?」
葉尺素抿著唇,「噗」地笑了出來,而後見澹臺於書仍是一副摸不著腦袋的樣子才細聲提醒道:「你上回提了想試試錦珍堂的豆腐腦。」
澹臺於書「啊」了一聲,然後才喜道:「妳訂到位子了?」
葉尺素抿著唇,卻是難掩得意地開口:「誰讓我們藏劍山莊是地頭蛇呢?」
「我的好小姐。」澹臺於書一揖幾乎到地。「我就一時嘴快,妳饒了我吧!」
葉尺素自然也是明白的,她一邊笑一邊把澹臺於書拉了起來,然後掏出自己的帕子抹掉了澹臺於書鼻尖那點沒擦到的黑點。這樣的距離讓澹臺於書更能清楚的看到葉尺素笑起來時右邊那個淺淺的梨渦,他把這個發現藏進心裡,當成一個不願與他人分享的珍寶。
聽聞天策府淪陷後自家兄長與第一批物資車一起走了,剩下的事便只能由葉尺素自己來。
「下鄉去問有沒有餘糧肯賣的,出市價三倍全收下了,記得給人留下過冬糧。」葉尺素一面交代著走在身後的師弟一面往前走,得了她吩咐的藏劍弟子應了聲後便快步離去。她快步走進了劍盧,「該做甚麼做甚麼,總管呢?現在箭矢的造量呢?」
「依照目前的進度,應該能夠趕上第三批車北上。」
葉尺素應了聲後便自己尋了個空處,做起了與其他人一樣的工作。
……倘若太原失陷,煤鐵無法南運,屆時又該如何?霸刀山莊位於要衝又不知、葉尺素猛然一頓,鐵汁都險些潑了出來,一旁的師兄弟見了連忙上前關切。
「妳沒事吧?」
葉尺素扯起了唇角,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便重整心神投入了鍛造工作之中。
葉父是在第四批物資車北上前喚了葉尺素過去的。
「素素,妳想去洛陽嗎?」
「爹?」葉尺素抬起頭,有些疑惑。
「爹知道我們家素素有在意的人啦!」葉父笑了下。「妳想去嗎?」
葉尺素沉默下來。葉父也不逼她,最後也只道:「莫要忘了我們家的風骨。」
領著同門站在小徑上時葉尺素也一直在想著這句話。何謂風骨?以文修身,以武養德,她半生所學總不是為了市井逞凶。
沒等上太久,埋伏在暗處的狼牙士兵就先沉不住氣,將他們包圍住。葉尺素見狀微微冷笑,沒等他們開口就先將匕首擲了出去,昂首道:「來得好!正好拿你們祭旗!」
雖是已經見過了葉霜鯉,但澹臺於書還真沒想過葉尺素會來。他坐在營帳前,本來應該同大夫說說自己狀況的卻瞬間就呆住了,萬花先生著實無奈,推了人幾次,好不容易人回神了就立刻掙扎著想站起,他費盡力氣想按住霸刀青年卻敵不過一聲清脆的「鬧甚麼?坐好!」
葉尺素剛回頭就看到這活像鬧劇的一幕,她嘆口氣,然後大步走了過來,朝著萬花先生拱了拱手。「辛勞先生。」
「哪裡的話,」萬花先生笑著回禮。「姑娘也是。」
葉尺素也回以一笑,然後在澹臺於書身前蹲了下來,伸出手指戳了戳澹臺於書的手臂。
「嘶、痛!」
葉尺素聽了這聲痛呼,卻是毫無反省之意的直接別過頭看向等在旁邊的萬花先生,萬花先生憋著笑,輕道:「有勞小姐。」
「素素,會痛。」澹臺於書擰著眉,看著對他笑得唇畔梨渦都現了出來的葉尺素埋怨道。
「你跟先生說啊?」葉尺素托著自己的下巴,無辜地眨了眨眼。「難道我看起來像是能替你醫的嗎?」
「唉……」
先生替澹臺於書包紮完後便離開了,只留下了葉尺素跟澹臺於書獨處。澹臺於書抓了抓臉,說也奇怪,平日能言善道的人此時卻是一句話也吐不出,只敢偷偷地伸出手,將手搭在姑娘手背上。葉尺素低下頭看了一眼,然後微微挑起眉,但也沒有將澹臺於書的手甩開。
他們在這苦撐之時,聯軍便已收復了長安而後劍指東都。
為了攔阻前往救護安慶緒的狼牙,澹臺於書的傲霜刀在攻城時便已折了。原本他們倆家都是吩咐了要將毀損的兵刃收集起來,重鑄成箭矢或是尋常士兵能用的兵刃,但葉尺素卻是悄悄地將屬於澹臺於書那傲霜刀地碎片拾了起來。
她一心想要替澹臺於書重鑄,待得攻破城門,聯軍試圖攻打應天門稍有閒暇時,才用了主城中的鐵鋪的爐子。但城中剩下的鋼材器具到底不比自己家完全,葉尺素調了幾次溫度,又試著添了自己指甲才勉強讓劍胚成型。
澹臺於書來時恰好見到葉尺素將自己身後馬尾剪去三分之一拋進劍盧,他連忙握住了葉尺素的手腕。「妳做甚麼!」
「你別鬧。」葉尺素卻是不耐煩的揮開了澹臺於書的手,專心盯著爐中劍胚。
澹臺於書皺起眉,也跟著轉過頭盯著爐子,但爐中劍胚撲面而來的熟悉氣息卻讓他心頭一驚。「素素……這是我的刀?」
「還不是,你少煩了!」
劍胚的狀況即便添了葉尺素的頭髮卻也只是好上一些,澹臺於書想了下,也跟著往爐中添了自己的頭髮。原本盯著爐火的葉尺素忍不住瞪大了雙眼,轉頭看向澹臺於書,卻只得澹臺於書輕輕一句:「就是妳想的那個意思。」
葉尺素笑了起來,然後推了推澹臺於書。「子羽,我可不會鑄傲霜刀。」
澹臺於書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便接過了葉尺素手上的工作,讓藏劍姑娘退到他身後,看他打他們兩個人的刀。
葉尺素就這麼坐在澹臺於書身後,看著他,陪著他,等待爐中兵刃寒芒再現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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